“杨旗官对营盘布置也有研究么?这叫‘四门兜底阵’,看似守阵,实乃杀阵……具体厉害在哪里,我老孟只是个大老粗,讲不出精妙所在。”
孟固见他看四周的神情颇为专注,便有些自卖自夸起来,却不知杨毅只是在看那些辛苦劳作,却浑身伤痕的乾民奴工。
“此阵是按照东、西、南、北四方排兵布阵,各留生门、死门一处,说是四门,实为八门,各门之间串联相扣,形成包夹之势,每一方的战力分类又有不同。
“南寨在后,是为中军,双门皆是平川,善于骑兵突击,东寨在右,起势更高,故擅长射击支援,西寨在左,形有陷地,可藏伏兵,必是杀伤力极大的战兵所在,还有北寨在前,形似双角,双门拉的最长,好似铜墙铁壁,其领兵者必善御守之术。”
“欲破此阵,可引骑兵直破北寨,切不可因北寨难啃而四顾迂回,北寨凿穿,先取西寨,自南寨必援,至此先退往北寨,引南寨中军骑兵营入陷地,再围而歼之,至于东寨,故步自封,不足为虑,但凡敢于下山支援,取一队骑兵袭扰即可吓退。”
杨毅眼角一瞥,便将这“四门兜底阵”说得分毫不差,甚至将如何破解都说了出来,直让孟固头皮发麻,仿佛他们连日来的辛苦布置,都是徒劳。
“哈哈!不愧是威震北疆的杨毅,素闻你对兵法战略极为精通,如今一见,当知传言不虚,如果你能加入我军,必然是如虎添翼。”
孟固尴尬的一笑,只能用场面话打圆场,任谁都知道,杨毅的兵权一旦收回,以当今大乾王朝的军制,是绝不可能再外放给他的,他若留在军中,充其量就是一个马前卒罢了。
“孟指挥身强体健,气息磐固,双足鞋底充满泥泞,应是离河岸最近的北寨指挥,孟指挥既然不在北寨,那必然是武英伯亲自坐镇北寨,你不带我一路向北,反而东绕西逛,不就是怕我将路线摸得熟透,想要将我绕晕么?”
“这么看来,孟指挥实乃胆大心细之人,也并非什么‘大老粗’。”
杨毅语气平淡,说话却是如同带刀,字字珠玑,硬是将孟固说得脸色一阵白一阵红,若不是孟固的脾性向来稳妥,说不定当场就要吵起来。
现场出现了十几息的沉默,孟固只能轻咳两声,一张大黑脸上难掩恼红之色道:“伯爷的确在北寨处理军务,这边跟上来吧!”
本想给对方一个下马威,没想到反被打脸,孟固语气也生硬起来,他的官级是正四品的统军指挥使,也就是原来裴红月的官级,没想到被一个小小的九品掌旗官打脸,本想好好相处,可没想到杨毅的话头话尾全是钉子,丝毫不给自己面皮。
2人不再多话,一路直进北寨,重重防卫的卫军见到孟固都是自觉让路行礼,看得出来潘世阆治军还是非常严厉的。
进到北寨直入大帐,杨毅也终于见到了这位新晋的武英伯潘世阆。
潘世阆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年轻,说是30岁了,可是皮肤白皙,眉目清秀,说是20出头也有人信,此时未着戎装,只是穿着轻便的劲服,坐在军案后面,似是在查阅军情。
“伯爷,原玉宁关边军杨毅前来报到了。”
孟固刚掀帘入帐,隔着老远便行礼禀报。
“哦?进来吧。”
潘世阆应该不是刻意在这里等,只不过4个营盘要立起来,并非短时间的事情,北寨是最先完工的,他也就暂时留在这里罢了。
“你就是杨毅?比我想象的还要年轻,你的声名现在很响亮嘛!有没有兴趣留在我营中做一任骁骑尉?”
潘世阆绕开军案,饶有兴趣的看向对方,但不知是不是有洁癖,看到杨毅满身污浊,不由自主的皱了皱眉。
嘴上虽然说着欣赏,可表情却是一脸厌弃,如此直白的表现,可谓“坦诚不做作”。
杨毅之前都已经是代部使了,从他的战功评判,最低也要转正式编,甚至再更进一步也并非不可以。
然而,潘世阆直接让杨毅转为没有兵权的“骁骑尉”,虽说对比九品的掌旗官也是升官,但“尉官”不可独自统兵作战,充其量也就是个“高级炮灰”罢了。
明为询问,实际上潘世阆已经做了主,无论杨毅答不答应,如果没有其他人插手,他注定要埋没在这个军营里,说不定哪次恶战,就将他推出去当成了填了尸坑,能力再强又怎样?在一些权势眼中,皆是可死之人。
“伯爷,杨某此来,除了报上军籍归队之外,还想请问大帅一件事。”
杨毅没有直接回应,反而向潘世阆发难。
“哦?何事?”
潘世阆似乎也知道对方不可能那么容易就范,心中早有准备,闻言只是绕步回到军案后重新坐下,对杨毅的回应显得漫不经心。
“敢问伯爷,为何强掳北岸百姓修寨筑营?伯爷麾下的军队,其职责难道不该是守国卫民吗?”
杨毅抬头,再无谦卑之色,双眉一拧,直接指着潘世阆责问起来,这让站在他身后的孟固整个脊背发麻,暗想这个小小旗官,胆子也太大了些。
“你是在教我做事?”
潘世阆脸上浮现一抹愠怒,但很快平息下去,他将刚刚捉起的毛笔放下,紧盯着杨毅,两人各自升腾起一股无形的杀气,隔着数丈远的距离相互纠缠碰撞。
“北岸百姓?那些失地之人也能叫百姓?他们连自己的地盘都保不住,跑到南边来混别人的地盘,难道不应该付出代价吗?更何况,你就敢保证,他们之中没有戎狄谍子?你可别忘了钟粟到底是怎么反的?北岸是怎么丢的!”
“难道就为了杜绝‘钟粟之事’再发生,就该把北岸来的百姓全部杀光?”
“我杀了他们么?我不过是让他们卖把子力气,为我修筑营寨,他们既是想继续做乾国百姓,合该为国效力,这么点代价都不付出,又怎么能证明自己还有活下去的价值?”
“可是你不给他们吃的,抢走他们的食物,这不是逼着他们去死?”
“他们死是他们的事,杀他们的头,那才是我的事,我管不了他们的死活,我能管的,就是守住这道防线,不让戎狄人再踏足南岸!再说了,北岸丢失,积存数年的粮仓全部拱手送给了敌人,整个京洲以北都筹措不出多少军粮,我这些大军,十多万张嘴,不拿他们的食物来填饱肚子,难道还要饿着肚子打仗吗?”
“朝廷都没有颁布赈灾平难的旨意,京洲以北,所有人畜我皆可调动,用他们来做奴工,恰恰就是为了保护真正的乾国子民。”
潘世阆剑眉一竖,当真就在此处跟杨毅论起处理这批北岸百姓的用意来,言语之间还颇有自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