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正值春分,万物始发。
官道上,穿着道袍的年轻道士独自一人,负剑前行。
不知山位于离莽州的西面,地处偏僻,所以谢无忧出了小镇,竟没有遇到一个行人。
一连走出十几里之后,身后的小镇早已被群山遮挡,远远望去,只觉得山峰与天边相接,颇为壮丽。
四周青山环绕,苍绿欲滴,谢无忧看去,只觉得心神开阔,神清气爽,赶下山的郁闷之情被他呼出体外,了无痕迹。
大量丹药养出来的体魄,此刻显露无疑,发挥了巨大的作用,谢无忧不仅没有觉得到一丝疲惫,相反有些神采奕奕。
不过如今天色渐暗,必须要找一个栖身落脚的地方,他可不想露宿荒野。
极目远眺,前方官道弯弯曲曲,像是一条蜿蜒盘旋的黄蛇,向前伸展而去,看不见头,直到长蛇没入丛山之间,他才收回视线,低声喃喃道:“看来要加快脚程了。”
没有看到庇护之所的谢无忧,不由紧了紧身后的长剑,这才带着些匆忙神色,急步赶路。
在他离开不久,远处一座山包上,野草摇摆不定,无声抚摸少女的衣角。
少女一身白袍,看着年轻道人,双眸灵波微动,似有月下幽幽清泉流淌,任面前大好风光,山水秀丽,目光却一刻不曾离开年轻负剑道人的身影。
她轻笑一声,嗓音温软,夹杂些许欢喜雀跃,像林中精灵,喃喃低语道:“也不知道他是否还认得我。”
见道人的身影隐于山间,她脚步轻盈,身形婉转,蹦蹦跳跳跟在后面,遥遥相随。
终于在天黑之时,谢无忧远远瞧见一座房屋,那房子孤零零的立在那里,依山而建,后背青山,左右四周并无人家。
走近一看,才发现原来是一座佛庙,断壁残垣,灰尘遍布,随处可见陈年的蛛网,历尽沧桑,看来应该是已经荒废了多年,才破落成这副模样。
谢无忧从路边捡起一只树丫,将进门的道路上的蛛网清理干净,踏进庙内,正前方一座与人齐高的巨大坐台上,佛像金身不全,四肢断落,掉在地上,表面的金漆也早已脱离,只剩下土沙泥坯,在岁月风吹中瓦解,落了一层厚厚的灰土。
坐台前,一张腐朽不堪的香案上,放着一个香炉,香炉内装满了香灰,还剩几只燃剩的香根,歪歪斜斜地插在其中。
谢无忧四处打量了一番,四面墙壁早已经风化,露出腐蚀的砖块,看着有些摇摇欲坠,墙角除了粉尘之外,就是一些残枝败叶,应该是附近被风吹来的细枝末叶还有庙内的枯草。
因为右边的墙垣下,有一些枯草隐隐是被人故意铺成这样,旁边还有火堆的痕迹。
谢无忧一看,心中顿时一喜,看来这里曾经有人露宿过夜,想必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当下心里不由多了几分庆幸。
他可不愿意一出门,第一天就遇上些妖魔鬼怪,自己打得过还好,跑得过也行,最怕就是一下子来个厉害的,招架不住,那可真是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了。
而且他在小镇的时候,没少听说妖兽如何可怕,鬼怪如何恐怖,而且他们最喜欢吸人精气,食人血肉。
一想到自己被吃的血肉不存,只剩下一架无皮骨架子,谢无忧就感觉后背发凉。
谢无忧手脚麻利,很快就把那处地方清扫打理,腾出一片干净地方。
然后又急急忙忙去外面拾一些干枯的柴火枯草,又抽出长剑,胡乱劈砍了一些路边的新鲜野草。
将野草垫在下面,上面铺一些干草,然后用屁股坐了一下,软软的,并不硌人,他才心满意足地搭起柴堆,取出一张火系符箓塞进柴堆中,注入一丝灵力,轰得一声,火苗窜起,柴火就劈里啪啦地燃了起来。
火光摇晃,驱散黑暗,破庙内安静的可怕,只有火柴燃烧的声音,在空气中回响着。
谢无忧鬼使神差猛地抬头一看,发现坐台上的佛头,一双眼睛好巧不巧,正好对着自己,眼珠子早就不见,只剩下空洞的眼眶,光线照不到的地方,一片漆黑幽幽,彷佛被恶鬼附身,从眼中迸发出凶悍之光。
他忽然觉得这个环境很是阴森可怖。
谢无忧觉得瘆人的慌,赶忙取出几张普通黄纸,放在香炉内。
正想要拿出一张火系符箓,眼角瞥了一眼火堆,暗骂自己一句不知柴米油盐贵,赶忙收起符箓,拿起黄纸在火堆点燃后,才重新放入香炉,不忘陪笑道:“佛祖保佑,先将就一下,这次出门没带香,下次给您续上!”
这尊佛像早就已经面目全非,对佛教不甚了解,并不知道这位是何真身,所以只能口中喊出佛祖二字。
他知道,佛祖肯定是最大的,拜他不一定对,但绝对错不了。
一个穿着道袍的人给佛祖烧纸求保佑,场面看着颇有些滑稽。
天下道统林立,犹如大河分支,错综复杂,但是活水源头也就那么两三个。
修行多年,谢无忧还真不知道自己属于哪一脉道统,不知山上,既有学刀学剑的,也有苦心钻研道法的,更有一心只读圣贤书的,而他自己,所学更是驳杂,不仅有丹药符箓,亦有术法典籍,就连那佛门的降妖除魔法门也略知一二,俨然就是一锅大杂烩。
老道士对这件事情也没有多说,但谢无忧觉得其中肯定有什么难言之隐。
至于谢无忧穿道袍的原因,很简单,因为老道士穿道袍,所以他最宠爱的弟子,也穿道袍。
老道士说的道貌岸然,其实就舍不得银子,翻箱倒柜给谢无忧找出了自己年轻时候穿过的。
待黄纸烧完,他又回到火堆旁,坐在原先的位置,抬头望去,感觉那眼神明显和善多了。
谢无忧看着火堆里隐约还剩半截的符箓,又看向立在身旁刚用来砍荒草的长剑,哀叹起来:“你们跟着我,算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六师兄那里有许多关于山灵水鬼的杂见奇闻,不乏山水游记,书上记载,游历天下的修行之人,无不是御剑飞行,高高在上,最不济,也得买一匹马,骑个驴,一边闲雅恬淡,看遍山河风光,累了倒下就睡,也不怕什么虫蚁猛兽,走到哪里,就是哪里,随遇而安,潇洒至极。
就连身上的佩剑,也是轻易不出鞘,一旦出鞘,就是遇见不平事,一剑荡平之。
而他则是一步一步走,一眼一眼看,全凭一双腿,连一匹骡子也买不起,亏他还算半个修行之人。
谢无忧拿起长剑,拔出三寸剑身,上面镌刻着“镇岳”二字,想必是取自一剑镇山岳之意。
当年剑成之时,谢无忧还在旁边观看过,剑气冲破云霄,红霞漫天,出现了剑气长鸣百里的壮观景象。
就连一心修道、只读圣贤的五师姐和六师兄,破天荒地上门讨要此剑。
三师兄显然还是有些不满意此剑,但似乎更看不上两位同门,所以直接闭门谢客,害的两人碰了一鼻子灰,连那道门都没有跨进去,就被赶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