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柳只朝他看去这一眼,心中便已经将什么都盘算好了,陆雨梧已经由明转暗,处境暂时不会再那么被动,汀州这边的事她可以交给分堂主盯着,她若星夜兼程,多少也够她在汀州与燕京之间一个来回。
她扔下一句话,转过脸便要往外面去。
“细柳,你不要冲动。”
陆雨梧起身,快步走过去拦住她,这时,站在门外的陆青山忽然在外头将隔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细柳看着隔门外映出的那道身影,拧起眉头。
房中静了片刻,陆雨梧看她冷着脸不说话,他垂下眼帘,开口:“我祖父毁了陈宗贤,所以陈宗贤也要毁了我,他生不如死,所以要我来偿,但我想要活着回来你面前,所以我必须要瞒住我的手伤。”
大燕官员,是不可以身有残疾的。
他说:“我曾承诺要给你写信,我不想食言,但我……”
“那你为何要去?”
细柳忽然打断他,一双眼睛盯住他:“我让你不要去密光州,我让你有多远走多远,你本没有罪,为何要认罪?”
她如此凌厉的质问令陆雨梧忽然一怔。
看着她那双眼睛,很快,陆雨梧意识到原来她从不是因为他没有如约去信而生气。
“陆雨梧,你骗我,你说你会走,你还让我看着你走……”细柳想起那个山野月夜,她侧过脸,视线落在桌案上,一盏孤灯照着纸上未干的墨字,那上面的字迹行云流水,清峻秀逸,与从前别无二致。
她不知道,这三年多他到底付出了怎样的努力才可以用一只筋骨受损的左手将自己的字练得像从前一样。
至少她收到那封信,看到那两句诗的时候,她什么也没有察觉。
三年,他用残废的手,给她写一封寻常的信。
“对不起。”
他说。
“你说我没有罪,我就是没有,我也不认,”陆雨梧抬起左手握住她的手腕,从前她的体温总是比他冷,但现在却不一样了,她没有从前那么清瘦了,脸色也不像从前那样惨白,她开始变得康健,而他手掌的温度却变得冷冰冰的,却更感受到她的暖,“我不该骗你,但我不后悔。”
“你……”
细柳抬头瞪他,却撞入他的目光,烛影闪烁在他眼底,更衬他的眼瞳犹如深渊一般,细柳忽然一下别过脸去。
“这三年,你过得好吗?”
他忽然问。
“比你好。”
细柳没好气。
陆雨梧却无声地看着她,目光落在她颈侧那道显眼的疤痕上,那夜刺杀他的时候她戴着面纱,他没有第一时间看清楚。
后来看见,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你也骗我。”
他说。
这一瞬,他手上忽然用力,细柳一时不察,两步撞入他怀中,幽微的冷香近在咫尺,她才要挣开,却听他忽然道:“你从没亲眼见过我写字,你怎知我不是天生的左撇子?”
细柳脊背一僵,忘了挣扎。
她抬眼,对上他无言的审视。
“很奇怪吗?寻常人都是右手。”
细柳说着要挣开他,他双臂却紧收,锁住她腰身,他身上有润泽的水气,细柳清晰地意识到他的身量比三年前要更高,哪怕身上落了疾,他的体魄却也比三年前要更强健。
她仰头,怒视着他。
“是,可寻常人见了左撇子,也不会大惊小怪。”
陆雨梧垂眸,神情清淡。
烛火投落他肩背,如日暮余晖点缀在积雪上,他已不再是一个少年,三年的时间,他比以往更沉稳,更内敛。
“你记起自己了,圆圆。”
忽的,他如磬的声音落来,没有犹疑,满是笃定。
细柳眼睫一动,这个连她自己都觉得那么陌生的名字,却极其轻易地将她击溃,她记得幼年时候,他们也曾在一起习字。
周盈时会记得,他从来不是左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