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昏黑,湿冷的秋风直往人衣袖里灌,赵知县却是满头大汗,这院子里太静了,门内那十几具堆在一起的尸体没人敢动,他小心翼翼地偷瞧一眼端坐在太师椅上的年轻公子,斟酌着该不该开口说话。
“赵大人不要着急,”
陆雨梧身上拢着一件披风,他轻抬下颌,“坐着等。”
自半夜被刘师爷捶门惊醒,赵知县一路跑来这命案现场,他屁股就没沾过身后的凳面,此刻听陆雨梧终于开口说了一句话,他不好意思再站,手才扶着膝盖坐下去,便见数道身影整齐疾行而来。
领头的正是尧县巡检司的张巡检。
“卑职张用,问陆公子安。”
他上前来抱拳作揖。
“张巡检何必多礼,请坐。”陆雨梧温和道。
眼下离天亮还有几个时辰,练兵的时辰也还没到,张巡检也是听人来报说燕京陆家的公子要见他,才麻利地钻出被窝,匆匆套上一身甲衣赶回城。
哪知道过来了,这位陆公子却让他坐。
那,坐就坐吧。
张巡检满脸清澈的迷茫,一屁股在椅子上坐下。
一碗热热的香茶递来,张巡检才伸手接过,便听那位陆公子道:“此前在青石滩多亏张巡检与赵大人及时赶到解我之围,按道理来说,我早该设宴答谢二位,但奈何身上有伤,到此时方才再见张巡检。”
这一番话实在客气。
张巡检受宠若惊,险些被热茶烫了嘴,他忙捧开茶碗,道:“公子哪里话,一切都是卑职职责所在。”
他到此时方才抬起头去细看那陆公子,却不防檐下灯火一照,他视线落在陆公子身后,门内尸山几乎流尽了血。
“这是怎么一回事?”
张巡检一下直起身,满面愕然。
大燕初立,太祖皇帝敕令州县凡是关隘冲要之地设巡检司,缉捕盗贼,巡视乡里,尧县正好与永西边界接壤,虽然如今各地巡检司被裁撤大半,好在尧县巡检司尚存,作为长官,张用常不在城中,而在冲途要路设关巡视。
赵知县坐得满屁股都是汗,此时与刘师爷相视一眼,两人脸色都有些变化。
“听闻在青石滩,那姓康的反贼是被张巡检你拿住的?”
陆雨梧问道。
“的确如此。”
虽不明白陆公子为何提起此事,但张巡检还是如实答道。
“他人呢?”
“他畏罪服毒,已经死在狱中。”张巡检说。
“是吗?”
陆雨梧看向身后那道门内堆积的死尸,“那你说这些人是谁杀的?”
张巡检愣了一下,他先是看着陆雨梧,又随着他的视线看向门内惨状,脑子飞快转了几转,他猛然道:“陆公子,姓康的的确已经死了!只是封城,城中的弟兄没来得及将他拉出去埋了!”
“是啊公子,”赵知县搭腔道,“这事下官也知道,说不定是那乔四儿看错了……一个死人,怎么可能来这儿杀人呢?”
“乔四儿怎么能认识姓康的,他又没见过。”刘师爷也开口说道。
“人是没见过,”
线儿忍不住道,“可我跟四哥听得真真儿的!”
“放肆。”
刘师爷呵斥他,“这里哪有你区区一个杂毛串子说话的份儿,人都没见过,只听几句话就知道他是谁了?记着今儿夜里你擅闯县衙,活该是要吃板子的!”
线儿被吓住,一下子往兴子身后躲。
这时,陆青山听了一名从门外来的侍者的话,他走到陆雨梧身边低语一番,赵知县与刘师爷,乃至张巡检都小心地望着,心里各有各的抓耳挠腮。
陆雨梧垂眸片刻,手中一把勾描青山黛色的折扇散开,正好遮住赵知县等人窥探的目光,他对陆青山低声说了几句话,扇面倏尔一合,正聚精会神偷听也没听出个所以然的赵知县被惊得缩了一下脖子。
察觉陆雨梧的目光扫过来,赵知县连忙坐得端正些,才见那陆青山出门去,他又听陆雨梧道:“我初来尧县便觉此地民风淳朴,官民仿佛一体,足见赵大人治理地方之功。”
这突然而来的赞赏令赵知县面上露出些不好意思的红光来,他忙摆手,“公子言重,这哪里只是下官一人之功。”
陆雨梧继续说道,“尤其像乔四,线儿他们这些人,虽是百姓并无实职,却又与你们尧县衙门密不可分,若非你赵大人治理有方,又怎会使百姓如此主动热忱地为官府做事。”
赵大人听得忍不住嘿嘿笑。
陆雨梧也笑,“所以我想,你这位父母官一定不舍得过分苛责他们。”
赵知县脸上的笑意一僵。
“……”
他看了一眼那被刘师爷一句打板子吓住的线儿,反应过来,讪讪地说,“这是自然,自然。”
张巡检在旁不尴不尬,不知道话题怎么就从姓康的反贼转到了这儿,他正纳闷,却听门外一阵动静。
乔四儿和大武一人拎着一条腿,将一个被五花大绑的人给拖了进来,十几名黛袍侍者紧随其后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