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伏秋这时候回神,“啊”了一声,赶紧起来帮着擦桌子。
心底漫上一股别别扭扭的怪异,她咬紧嘴唇,突然有些埋怨自己。
才不过两三个月。
不习惯原本生活的,是她才对吧。
今天奶奶还有两家家政,叶伏秋主动要求要跟着。
下午祖孙俩跑客户家,叶伏秋就像跟自己较劲似的,低头揽下大部分活,用劳动鞭笞惩罚自己的怠惰。
腰背已经累得酸痛直不起来,叶伏秋蹲在卫生间,发狠了似的搓洗泡在消毒水桶里的抹布。
翻涌的消毒水滋滋出声,随着啪的一声投掷,她累得喘了口气,脱力瘫坐在地上。
混着污浊的消毒水还在晃动旋转,浮起的泡沫变大又破掉。
叶伏秋疲惫中,在略有刺鼻的消毒水气味里,想起了祁醒衣服上那股好闻的清香。
她喘着气,半晌抬起胳膊,擦了擦额头的细汗,顺便挡住自己此刻复杂失控的眼神……
该时时刻刻提醒自己是谁的人,是她叶伏秋才对。
所以,别再想了。
……
晚上,叶伏秋洗漱后推门进了父亲的房间。
因为长期的卧床,他已经不如她回忆里那么强壮。
叶坪的脸又瘦又黑,肤色透着病态的黄棕色,像一颗干枯的树架子躺在那儿,等待命运判决。
她被卧室里的寂静氛围侵袭,关上门,一步步走向床边。
叶伏秋拉过小板凳,在爸爸身边坐下,她伸手握住爸爸的手,用自己的体温焐热他的掌心。
“爸,我回来了。”
她帮父亲活动手指,手顺着爸爸的手指往上,摸到他胳膊上的一条早已淡去的疤痕,小声嘟囔:“以前都没注意你这里,这又是在哪里打工时候伤到的啊。”
看见这道疤,叶伏秋忽然想起祁醒给自己胳膊的那一刀,她怔住一秒,然后使劲摇头不去想。
叶伏秋回想爸爸最后直立在地上的场景,想起他们父女的那场争执,心口又如蒙上一层胆汁似的又辣又苦。
她抱着爸爸的胳膊,依偎着,倾泄所有娇气:“爸,奶奶今天说我都胖了,你赶紧睁眼,看看我。”
“你之前说女孩儿胖点好看,那你看看我,现在好不好看。”
“之前出院的时候,大夫说你在家躺着,可能撑不过两年。”她眼底逐渐发热,念叨着:“这都三年整,快第四年了,您这不好好的。”
“我就说,叶师傅这么强壮,肯定能挺得过来。”
“爸,您可要在我毕业之前醒来啊,我还想带您参观崇京大学呢。”
平时所有心事她都习惯往心里憋,不是生来的内向性格,只是因为没有合适的倾诉对象,才一点点封闭了自己。
和父亲阔别几个月,叶伏秋把这阵子在霄粤湾的所见所闻都一一讲给他。
她把危险的,不愉快的经历忽略,细数他自己在霄粤湾遇到了多少好人,认识了多少朋友,还有祁家人对她的好。
梅若,温莉,还有同学们的名字她都明确介绍给父亲,唯独说到一个人的名字时,叶伏秋屡次停顿。
“还有一个人,他……”叶伏秋握着爸爸的手,眼前浮现祁醒的各种模样,微微张开的嘴吐不出任何词汇。
明明是一个把恶劣刻在外表的人,明明是给她带去过惊吓和危险的人。
明明是她多少次避而不及的人。
可为什么,真到介绍他的时候,她却说不出他到底是好是坏。
因为他同样那么多次地救她于水火,给她不可替代的安全感。
他可怕又可怜,真实又游离。
她不知道该如何形容祁醒。
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她心目中的祁醒。
“爸爸,其实还有一个人。”叶伏秋垂眸间流露出小女生的怯意和纠结,复杂地含糊说:“他……”
“对我挺特别的。”
……
按照陈容医生推断,如果癔症继续恶化下去,将不仅仅出现在夜间,未来生活的每一秒钟,病症都有可能随时拖他下水,如果当着人发生了自残行为,那将酿成难以收拾的麻烦场面。
不过,祁醒的癔症并非毫无征兆。
那是坠入高度昏迷的前一秒,祁醒有电光火石间的直觉,但下一秒癔症就像漆黑粘稠的毒液一般扑上来,将他的清醒全幅吞没,直到被滚烫的血烧成灰烬。
他没有反抗的时间。
高烧褪去那夜,他睁眼瞥见了净白的月光,刺眼又纯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