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红楼梦》的故事一直在宁府徘徊,反而主角团宝玉、黛玉等人没有什么戏份,那为什么曹公在“秦可卿之死”上要耗费如此多的笔墨呢?原因就是四个字“物极必反”,从秦可卿去世开始宁府这座大厦即将倾倒,众人的高光时刻也要逐渐暗淡。整个葬礼的场面已经落幕,接下来就是一场盛大的出殡。
一夜中灯明火彩,客送官迎,那百般热闹自不用说的。至天明,吉时已到,一班六十四名青衣请灵,前面铭旌上大书“奉天洪建兆年不易之朝诰封一等宁国公冢孙妇、防护内廷紫禁道御前侍卫龙禁尉、享强寿贾门秦氏恭人之灵柩”。一应执事陈设,皆系现赶着新做出来的,一色光艳夺目。宝珠自行未嫁女之礼外,摔丧驾灵,十分哀苦。经过一段时间葬礼已经接近尾声,接下来就要起灵出殡了,像贾府这样的大户人家一般都会在郊外设置专门停灵的地方,也就是后文说的“铁槛寺”,出殡之后并不是直接下葬而是将灵柩暂时安放在铁槛寺当中。
既然是出殡就必然要有来送殡的宾朋,文中提及镇国公之孙、理国公之孙、齐国公之孙等等,还有南安郡王、西宁郡王、忠靖侯、平原侯之孙等等,总而言之国公贵族、王孙公子不可枚数。堂客算来亦有十来顶大轿,三四十顶小轿,连家下大小轿车辆,不下百十馀乘。连前面各色执事、陈设、百耍,浩浩荡荡,一带摆三四里远。这里其实通过对送殡宾朋的直接描写不难看出出殡场面之盛大,规模之隆重,来的这些人都是王公贵族,一方面是出于礼节毕竟这些国公曾经和宁荣二公同为“八公”,另外一方面贾家此时实力尚存免不了前来巴结攀附。
路旁有高搭的彩棚,都是各家的路祭。这里作者重点写了一个人“北静王水溶”,说他年未弱冠,生得形容秀美,性情谦和。作为一个郡王其实他本不必亲自前来,但此番他并不是为送殡而来,而是要借此机会见一见贾宝玉。
水溶问贾政道:“那一位是衔玉而诞者?几次要见一见,都为杂冗所阻,想今日是来的,何不请来一会?”北静王其实很早就想见一见宝玉,但是毕竟他是王爷,宝玉是平民,碍于身份无法相见。贾政听说,忙回去,急命宝玉脱去孝服,领他前来。
曹公很聪明他在描写一个人外貌形态的时候往往是通过另一个人的眼睛去看,就好像黛玉进贾府的时候宝玉的穿着就是从她眼睛里表现出来的。此时的北静王也是一样,宝玉举目见北静王水溶头上戴着洁白簪缨银翅王帽,穿着江牙海水五爪坐龙白蟒袍,系着碧玉红鞓带,面如美玉,目似明星,真好秀丽人物。宝玉忙抢上来参见,水溶连忙从轿子内伸出手来挽住。见宝玉戴着束发银冠,勒着双龙出海抹额,穿着白蟒箭袖,围着攒珠银带,面若春花,目如点漆。
宝玉和水溶从一见面就互有好感,因为他们都是同龄人,又都有来自出身贵族的悲哀,宝玉一直待在闺帷之中从小就是娇生惯养,水溶也是一样作为一个郡王每天都在王府之中和清客相公们一起,他们彼此缺少的就是同龄人的陪伴,所以这一见面就是惺惺惜惺惺。
水溶先是细细的看了一下宝玉脖子上戴着的“通灵宝玉”,而后对宝玉也是颇为赞赏称其“雏凤清于老凤声,未可量也”,不仅如此水溶还嘱咐贾政“吾辈后生,不宜钟溺,钟溺则未免荒失学业”,意思就是不要对宝玉太过宠溺,这样不利于他的成长与发展。水溶还邀请宝玉常到寒第,毕竟郡王府上有诸多海上名士,高人颇聚,宝玉若常去学问可以日益增进。临行前水溶将腕上的一串鹡鸰香念珠赠予了宝玉,贾政和宝玉一齐谢过。
其实宝玉和北静王之间并没有发生太多的故事,这里只是二人的初相会,就在这短短的几分钟可以看出北静王对宝玉非常欣赏,这也是他内心的一种渴望,但碍于身份的原因他们彼此又不能有太多的交集产生。宝玉也是一样,水溶这样的清澈美好,宝玉很爱,这种爱更多的也是欣赏,前文就说过宝玉钟爱一切美好的东西,想要去呵护但绝不是占有。所以宝玉路谒北静王既有生命中美好的一面也有悲伤的一面,美好的一面他们能够彼此相识,后文中北静王的每一次出现都因为宝玉,他们更像是一对兄弟;悲哀的一面他们的生活都是被安排,不能去结交同龄的朋友,看上去锦衣玉食,实则空虚寂寞,这也是封建社会对于人的压制,没有任何自由可言。
送走了北静王,出殡这一路上也是热闹非常,尤其对于宝玉来说来到郊外很新鲜。送殡的队伍依然是浩浩汤汤,不同的人坐着不同的交通工具,长辈等人坐车轿,而贾珍一辈则要骑马,那对于宝玉来说原本也是要骑马的,可凤姐心细恐宝兄弟出点什么事回去和贾母无法交代,于是便让宝玉同自己坐车。
因为从城里到郊外时间很长,免不了在中途要歇息、更衣,其实类似于今天跑高速到服务区上个厕所休息一下。邢夫人、王夫人不用歇息,凤姐带着宝玉、秦钟找了一个下处准备歇歇再走,同入一个庄门内,凤姐去了茅堂,宝玉等人一处玩闹。宝玉、秦钟都是城里的孩子,到了这郊外就有点“刘姥姥进荣国府”的感觉,看见农用之物如锹、锄、犁等物,皆以为奇,小厮们在一旁一一告诉了名色,说明原委。宝玉听了,点头叹道:“怪道古人诗上说,‘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正为此也。”
我始终觉得宝玉是有慧根之人,他很聪明,反应也极快,只因学堂中所念之书并不是他的兴趣而已。这里看到各色农具就让他想起《悯农》一诗,作为一个贵公子他必然难以想象耕种劳作的场面,到这里的所见所感一下就让他领悟了。你会发现《红楼梦》里所有人都是平等的,刘姥姥初进荣国府好像“土包子进城”,而此刻的宝玉来到了郊外亦是如此,这就是各有各的生活,同时也各有各的悲哀。
宝玉他们来至一间房前,只见炕上有个纺车,宝玉又问小厮们:“这又是什么?”小厮们又告诉他原委。宝玉听说,便上来拧转作耍,自为有趣。只见一个约有十七八岁的村庄丫头跑了来乱嚷:“别动坏了!”众小厮忙断喝拦阻,宝玉忙丢开手,陪笑说道:“我因为没见过这个,所以试他一试。”那丫头道:“你们那里会弄这个,站开了,我纺与你瞧。”说着,只见那丫头纺起线来。宝玉正要说话时,听那边老婆子叫道:“二丫头,快过来!”那丫头听见,丢下纺车,一径去了。
这是今天第二个和宝玉有一面之缘的人,和北静王水溶不同,二丫头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村小姑娘,很质朴也很真实,当宝玉他们碰了她心爱的纺车时,她不管宝玉是什么贵公子、小少爷跑来就是一通乱嚷,宝玉却一点都不生气,反而还陪笑着,这就是我喜欢宝玉的原因,在他的世界里所有人都是平等而存在的,他从来对任何人没有势利的眼光,这就是宝玉身上所表现出的和封建世俗离经叛道的一面。二丫头也是女儿,而宝玉天生就对女儿有一种呵护在里面,那是对美好的向往。
凤姐歇息好了,便起身上车,本村主人,庄妇要来叩赏,宝玉此时还心心念念着二丫头,一时上了车,出来走不多远,只见迎头二丫头怀里抱着他小兄弟,同着几个小女孩子说笑而来。宝玉恨不得下车跟了他去,料是众人不依的,少不得以目相送,争奈车轻马快,一时展眼无踪。
身份高贵的北静王也好,质朴可爱的二丫头也罢,纵使身份不同对宝玉来说却都是这一天当中的两个过客而已,《红楼梦》一直在讲“缘”,所有的缘分都是上天注定,有些可能长长久久,有些则转瞬即逝,这其实也是告诫我们要活在当下,珍惜眼前人,很多时候缘分来不及拆解就消散了,缘起则聚,缘尽则散,这是我们难以更改的“天命”。所以那首诗说得好“一沙一世界,一花一天堂,双手握无限,刹那是永恒”。
一场盛大的出殡看起来更像贾府的大郊游,此时凤姐又迎来了自己的重头戏,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