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之后,天总是?黑得特?别早。
亦泠回来时,整个谢府已经点?亮了盏盏宫灯,气温也随着夜幕的落下而陡降。
曹嬷嬷原本早就安排好了晚膳,但亦泠让她?把备好的饭菜分给林枫苑的下人们,她?今晚要在廊下炙羊肉吃。
“羊肉?”
曹嬷嬷很是?诧异地反问,“夫人您要吃羊肉?”
“是?呀。”
亦泠催她?,“快去准备吧。”
曹嬷嬷凝神半晌,忽然点?头道:“这个点?儿了厨房也没多少羊肉,夫人您先等上一会儿,老奴这就看看。”
等她?一走,亦泠便脱了披袄坐在炉边烤火。
十多年前,尚在人世的孝端长公主说炙烤羊肉这等食物是?蛮子?吃的,不该出?现在贵族餐桌上。
于是?上京所有大户人家都将炙羊肉弃若敝屣,钟爱这道吃食的亦泠便被?母亲拘着再也没吃过。可是?每当亦昀馋这个味道了,母亲就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他?自个儿悄悄吃去,别被?人看到。
这么多年了,亦泠再也没尝过一口,也就渐渐不再挂念那个味道。
今日不知怎么了,她?就特?别想吃,想吃个畅快。
不一会儿,锦葵在长廊外布置好了桌椅,尽头也传来了脚步声。
曹嬷嬷领着人搬来炉子?炭火,自己手里则端着切好的羊肉薄片。
“夫人,前头刚刚说大人也回来了,老奴去请他?过来一同用?点?炙羊肉吧?”
竟回得这么快。
真是?扫兴。
薛家和亦家那边都摆平了吗?
亦泠噘噘嘴,去桌前坐着,侧头瞄了眼?曹嬷嬷手里的羊肉。
“一共就这么点?儿羊肉,我自个儿还要省着吃呢。他?一个六尺高的男人,一顿吃能下半头羊,好意思吗?”
“我什么时候一顿能吃下半头羊了?”
背后有熟悉的声音冷不丁响起,亦泠浑身?一紧,僵坐着没动,眼?珠子?转了一圈,才缓缓回过头去,笑着说:“呀,夙夜在公的谢大人回来了呀?”
谢衡之就站在月洞门下,隔得不近不远,恰巧能看清她?的皮笑肉不笑。
可廊下的盏盏宫灯太烁亮,熠熠照在她?脸上,让那假笑看起来都有几分灵动粲然。
原本打算径直回书?房的谢衡之突然调转方向,在她?对面坐了下来。
然后从锦葵手里拿过木夹,将切好的羊肉一片片铺到滚烫的炉子?上。
安静的廊下响起滋滋的声音,浸出?的油脂顺着肉片滑动,肉香四?溢……
亦泠的视线慢慢挪到谢衡之脸上。
还真蹭啊?
谢衡之垂着眼?没看她?。
肉片切得薄,变色便熟了。他?将其夹起,放到一旁瓷盘中,又?夹起一片生的羊肉铺到炉子?上。
在亦泠以为可以动筷子?了的时候,他?却突然开口。
“说吧,为什么砍人家牌位。”
原本盯着羊肉看的亦泠倏地抬起头。
他?一只手拿木夹,另一只手扶着袖口,一举一动都状似执笔挥毫般端雅风流,话也说得心平气和。
可亦泠就是?感觉到了一股无形的威压。
哑然半晌,亦泠手指揪着袖口,面容却平静,理直气壮地说:“我吃醋。”
谢衡之烤肉的动作顿了一下,抬眼?看过来。
目光一对上,亦泠的手指轻颤了下,但依然勉强维持着面上的镇定。
“整个上京都说你喜欢那位姑娘,我在江州都略有耳闻呢。”
见他?没反驳,亦泠壮了些胆子?,语气里也带上了几分阴阳怪气。
“听说你毁了人家两桩亲事?,后来还在新婚之夜把人家夫君调去了东南,有这事?儿吧?”
谢衡之依然不说话,只是?继续翻烤着羊肉薄片。
眼?睛一垂下来,亦泠就看不出?他?什么意思,只能轻哼一声,说道:“我作为明媒正娶的妻子?,成天受这个侮辱,去小小发泄一下不过分吧?”
如今的亦泠当然知道这些都是?假的,她?这么说,除了能给自己的行为找一个借口外,也想看看谢衡之会怎么回答。
谁知他?硬是?不急不躁,慢悠悠地翻烤了好一会儿羊肉,才扯着嘴角冷笑。
管砍人家御赐牌位叫小小发泄?
他?抬起头,直勾勾地看着眼?前这个鬼头鬼脑的女子?。
“你放心,我心里只有夫人你。”
亦泠:“?”
她?浑身?突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脸上的神情也僵得不能再僵。
怎么会有人说这种谎都说得如此脸不红心不跳的?
“是?、是?吗?”
“自然。”
谢衡之继续面无表情地说,“夫人沉鱼落雁闭月羞花,才高八斗腾蛟起凤,世间男子?谁不倾心。”
亦泠:“……这倒是?实话。”
她?假意低头拂了拂发丝,遮掩了尴尬的神情,嘴上又?不甘示弱,“不过人家亦小姐也不差,是?个名动上京的美人呢,也不缺男子?爱慕的,谁知道大人曾经有没有为之倾倒呢。”
“你大可放一万个心。”
谢衡之撩眼?盯着她?,轻笑了声,“徒有其表,纨绔膏粱,也就只有那些垂涎美色的男子?会为之倾倒,与?秀外慧中的商大才女自是?无法相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