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这张床足够大,又分了被褥,一个缩墙角,一个靠床边,若无特殊动静,几乎不会有同床共枕的感觉。
锦葵打了温热的清水进来,瞧见帘帐里的动静,笑着说:“夫人醒啦?已经快午时了,可是要直接用膳?”
亦泠没应声,低下头来,见被褥凌乱,外侧的枕头有被压过的痕迹。
她伸手探了探,却只摸到了锦绣的丝丝凉意。
看来谢衡之早就走了。
恍惚间,亦泠还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竟然真的逃过一劫。
“大人去秦公山接老夫人了。”锦葵捧着温热的毛巾走过来,“他说夫人昨夜累了,让我们别扰你清梦,大人真是疼夫人。”
后面这些话大概是锦葵自己添油加醋,不过也够膈应亦泠的。
她掀开被子检查自己的衣着,见并没有什么异样,后背依然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曹嬷嬷呢?”
亦泠突然问。
“在呢!”
一嗓子直透门窗,人还没到,屋子里就已经热闹了起来,“夫人找老奴什么事?”
亦泠趿着鞋子下了床,急切地说:“收拾东西,我要搬去别屋住。”
曹嬷嬷一脚刚刚踏进来,差点绊倒。
“啊?这是为何呀?”
既没本事摸黑杀了谢衡之,难不成还要夜夜和他同床共枕?
亦泠已经决意,冷着一张脸说:“按我的吩咐去办就行,住的地方要离这里越远越好。”
转头又吩咐锦葵:“帮我梳妆,陪我出去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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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亦泠并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她只是觉得谢府终究只是一方宅院,想要在里面设计复仇,无异于螺蛳壳里做道场。
还是得出去探探四周环境,或许能想到万全的计划。
正好谢府坐落在上京东城乌衣巷,离亦府不远,所以亦泠对四周还算熟悉。
车夫在她的安排下走街串巷,一路游逛。
锦葵本以为亦泠是想出门散心,添置一些胭脂水粉。谁知她不是在铸铁铺子外停驻,就是踏进药材店挑挑拣拣。
当然亦泠最后什么也没买,只是若有所思地靠着马车里的软枕,心中不知在盘算什么。
锦葵问她接下来去哪儿,她也没了计较,随口道:“去个清静的地儿吧。”
于是一行人便离开了商肆集中的东市,前往南面的涿江。
马车辘辘前行,一路畅通无阻。
锦葵早已靠着软枕打起了盹儿,而亦泠则支开马车轩窗,打量着熟悉的街头巷尾。
远远看见天边一抹火红,亦泠眯了眯眼,已然心知此处是什么地方。
小时候她随着父亲赴京上任,母亲看中了那棵繁茂的枫树,说是意头好,便花了大价钱置购了那处宅院。
后来父亲的仕途果然青云直上,那颗枫树也越长越好。
每每外出归家,只要看见那抹火红,就知道快要到家了。
可如今,再途经此处,她却无法回家,成了一个毫无关系的陌生人。
就在亦泠心境凄惘的时候,马车忽然停了下来。
“怎么回事?”
车夫道:“夫人,前方怕是走不通了,堵了好多人。”
亦泠闻言,揭开车帷,遥遥看去。
亦府坐落于红照巷,早年间曾返修过一次,路面平整干净,但通行之处依然逼仄狭窄。
此时巷子的那一头,一行人正浩浩荡荡步行而来,将这条路堵得水泄不通。
而领头的中年男人,正是亦泠的亲身父亲亦尚书。
他身后的晚辈和奴仆皆披麻戴孝,哭声震天,一路撒着黄纸钱。
亦泠心中一跳,朝旁边的亦府看去——
幡杆挑得比房头高,大门外白幡随风飘扬,隐隐约约能听见和尚女僧的礼忏鼓磬声和府内低哑的凄凄啼哭。
原来是亦府在给亦泠办“丧事”了。
可为何,父亲却带着人从皇宫的方向回来?
亦泠轻敲马车门板,让车夫去向围观的百姓打听打听。
不一会儿,车夫一路小跑着回来,踮起脚靠近轩窗,在亦泠耳边滔滔不绝说了半晌。
原来,果真如亦昀所说,谢衡之将亦泠的死编造成了自刎。
他这张颠倒黑白的嘴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却也给了亦家天大的好处。
大梁王朝稳固百余年,鲜有战事。偶尔有关边守卫殒身,也算不得什么震古烁今的事。
但突然出了这么一位慷慨捐生的名门贵女,圣上简直是感慨万千,想不到娇生惯养的金枝玉叶还有如此气节,当下就大行封赏。
亦泠母家加官进禄自不用说,她那远在边关打仗的夫君薛盛安也连跳两级,如今已是武卫校尉。
至于亦泠本人,更是无上荣耀。
一是追封庆阳郡主,以铭她在庆阳英勇就义的壮举,且以公主之仪下葬。
二是御赐牌位,摆放在宗祠里,那可是实实在在的光宗耀祖。
因此,今天一大早,亦尚书便领着全家去了皇宫,将爱女的御赐牌位接了回来。
一路步行,满脸悲怆,却是让全上京的人都见证了亦家的荣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