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年前…正准确说是十九年前, 西泽那夜下了一场十年罕见的暴雨,风雨瓢泼在近乎死寂的夜里,命盘上轮转着所谓的吉时吉日, 年迈的老谷主沉默着布着医阵,医阵的中间是天材地宝与巫族灵虫妖血混浊的产物,从高而下的血液一点点滴落在医阵当中, 如机关师锻造傀儡,千丝万缕的血肉在医阵中重新塑体,从白骨到血肉,在轰轰的雷声中渐渐成型。
“我们这样做是对的吗?”
“没有什么对不对,天命本就虚无,命师所做的只能是不断地加注胜算。”
“我都窥天至此了,云月,与其他人相比, 我们能算什么?”
脸色苍白的女子坐在医阵之外,张扬的面孔在烛光的摇曳下光影明灭,所行逆天,耗尽阳寿。她似乎全然不顾,只是在好友巫云月与神医谷老谷主的帮助下加注所谓的胜算。
“不知道为什么,我只见过他一面,他便愿意信我。”宿惊岚说话的时候有种寻常女子没有的洒脱, 倚靠在阁楼的栏杆外,眼神轻轻地看向更遥远的地方, 浮现的是自窥天阵中独自一人的少年人,“我时常在想, 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才敢那样的背下所有的骂名, 毁了万宝殿,又保护了万宝殿,给这摇摇欲坠的仙道带来一缕生机……原来在那个时候他已经孤立无援,愿意把信任交由一个千年后窥天而来的修士。”
巫云月知道她说的是谁,从宿惊岚发现奚云平的秘藏,到窥天见到千年的半人半鬼的鬼修少年,冥冥之中似乎所有命数都交织在一起,没有所谓的巧合,只有每个人恰好踩中的一步,才会迎来所谓的生机,一点点成为顾家与宿惊岚,与魔道顽抗的一条路。
所以从那个孩子降生开始,顾家与神医谷,乃至西界,就都要为了逆天付出代价。
也同时,那窥天而来的命数天机只能藏在他们自己身上,不能为世人所知,只有一步步地运筹帷幄,加注胜算,直至千年后那个孩子重新开启阳龙墓为止。
……
“但事至如今,当我们走上这条路的时候,才发现有些命,只能不断用命去加注。”巫云月知道仙道的气运早就在千年前万宝殿那些宝器成就的时候已然走向枯竭,如灵脉崩塌,如修炼停滞,救世其实说得有点太重,“从惊岚发现虚妄山林开始,有些事就已经注定了。”
顾七看着巫云月,房间里静到只剩下她的声音,却无比清晰刻骨。
“千年前窥天一共有两人。”
巫云月说道:“一个是鬼修宿聿,布了万宝殿至阳龙墓的大局……但还有一个是奚云平,他给后世带来了新的胜算。”
顾家深山的阁楼里,温热的药汤豁地落在地上,瓷碗发出清脆的响声。
盘腿坐在榻上的少年稍稍失神,垂眸看了眼那碎了一地的药汤,“手滑了。”
四周的鬼众医修被吓了一大跳,顾不得八卦什么,上前帮忙收拾残迹。稍显热闹的声音左右轮转,宿聿张了张手,看着成人的躯体,识海里是自不见神明听来的秘密,宿惊岚与奚云平两个名字明晃晃地占据了他意识,塑造人躯,窥天而行,那自巫云月口中说出的秘密,像是串起了未被提及的秘密。
降生时的记忆随着灵眼的恢复,他成一个幽魂,跟着那个被判定愚昧的孩童身边的时候,曾见过宿惊岚。
温热的手碰触在他的身体上,柔和的声音还有头顶摇晃的铃铛,今生的记忆幽幽浮现而出,短暂地与宿惊岚相处过,而非千年前隔着窥天阵法见的一面,也不是干脆利落的交代把命运交给宿惊岚。
千年前宿聿已经算不上信与不信一个人,能窥天而来的修士,必然有所需求。他其实最开始想的利用,想着那个女人知道万宝殿的秘密,或贪婪或好奇,按照他的布局一步步地去走,可窥天最后,得来的是宿惊岚的应承。
宿聿在那时候罕见地选择信她,所以在与龙魂约定的时候,留的是宿惊岚之名。
神识回到万恶渊里,玄玉棺放在了万宝殿里灵气充足的地方,棺中的女人闭着眼睛沉睡,眉目舒缓,似乎从来没有明着说出她的所有的行为,只剩下从各种蛛丝马迹里,留存着她曾付诸所有的痕迹。
有必要吗?就为了他。
宿聿静静地想着,然而棺中的女人没有回应他。
回应不了他的还有奚云平。
西泽多雨,放晴了半日,又淅淅沥沥下起小雨来。
屋内的交谈不知过了多久,直至巫云月浅浅地咳了一声,顾七才起身告辞。
木门推开的霎时,雾气往里行了半路,不见神明小心地退后了半步,撞在了男人的衣摆上,偷听其他人谈话的惊慌在这个时候袒露无疑:“别以为你跟我爹有婚契就可以胆大妄为,你若是藏着掖着不告诉我我爹秘密,这样的感情是长久不了的!让我闭嘴也没用,我爹能看我的雾,我已经把事情告诉他了!”
阵灵的天真与某个人不一样,男人的目光停留在他的脸上,隔着一张脸,像是在看某个人,看千年前独自背着师门命令前往妖山奚家,最后被困阵中上百年的奚云平,被沉虚葫保护,却被隔绝真相,最后坐化布局的师弟奚云平。
千年前,奚云平做到了。
在他死后……还在查着后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