炽热的风盘旋而起,院内所有花树都微微颤抖了起来,离肃霜最近的是几株石榴树,榴花辟辟啪啪地伸展开,一朵接一朵绽放,霎时间沉坠而下,映着满地皑皑白雪,更显妖红似火。
“夏韵间的花草无论种类,都只在夏天开花。”祝玄见她盯着榴花看,便折下一枝递过去,“榴花与冬雪在一处倒是有意思。”
肃霜只觉脑中“嗡”一声,眼前骤然浮现犬妖模糊的阴影轮廓,耳畔仿佛又听见他清朗的声音:“这是你想要的夏天的花冬天的雪,既然看不到,那你伸手摸一下。”
可此刻递花给她的不是犬妖,在这里让飞雪与榴花漫天飞舞的,眉目清晰映在雪色灯火中的,是祝玄。
她从未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极清晰地意识到这件事。
她慢慢伸手接过榴花,花瓣红似火,雪片莹白点缀其上。
清风拂过,祝玄长袖在她身上一扫,头顶肩上的积雪便尽数弹飞,他的视线定在她鼻梁上犹殷红的胭脂痣上,忽然间所有晦涩难言的阴郁与泛滥的杀意都消失了。
“你是想吃些东西,还是睡觉?”他秉持“仔细地养”这一原则,不能亏待她。
“我……”
肃霜一时找不到自己的声音。
她像是突然变成了两个,一个在竭力把犬妖的轮廓与祝玄的身影交叠在一处,一个在冷冷地说:你知道他们不是一个。
怎会如此?一定是被祝玄吓的,导致他的存在感突然变强。
祝玄见她满面茫然,索性替她决定:“先吃东西,再睡觉。”
他又凑过来,肃霜骤然退了数步,肩膀却被握住,手掌安抚地在她脑门儿上揉了一下,祝玄慢悠悠地说:“刚才都没扎你,现在更不会了。”
像是不让她再退,他握住她的胳膊,一路牵着往自己的书房走。
卯时刚过,然而雪云未散,四下里依旧暗如黑夜,书房里只有案上一盏明珠灯亮得柔润,肃霜被祝玄环着肩膀挨着他坐在书案前,他正打开一只精致的玛瑙盒,里面齐整地铺着一列桂花蜜金糖,两列一看就是甜口的茶点。
祝玄极难得亲手沏了一杯浓浓的胭脂蜜茶,递到她唇边。
明明是一只碰也不给碰的疯犬,突然拿出十二分的温柔架势,大抵他也觉得真吓到她了,安抚她?想叫她别怕他?可她为着害怕躲他远远的,难道不是他想要的?
祝玄不对劲,肃霜觉得自己也不对劲,身体里两个仙丹在吵架。
这些年她快被胸膛里不能磨灭的遗憾与疑惑折磨得筋疲力尽,遇见一双相似的眼,像抓住救命稻草般纠缠,期盼可以抚平那些空洞。
可现在她突然很难把这双相似的眼当成只有“疯犬”符号的存在,也不太能当做随时随地可以与犬妖叠在一处的虚幻替代。
想说点浮夸的暧昧胡话,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想离开这里,可她越躲,祝玄抓得越紧,胳膊和脚像是被钉在这里了。
除了喝那杯甜到齁的茶,她好像什么也做不了。
肃霜吞下胭脂蜜茶,突然道:“难喝死了,我不要这个,我想吃玉髓猩唇百花露万阳千星糕……”
她报了一串只闻其名未尝其味的珍馐,等待祝玄的那句“梦里什么都有”。
快变回以前的疯犬,让她清醒一下。
祝玄只挑了一粒芙蓉糖糕继续喂,谆谆善诱一般:“不许挑食。”
明明他才挑食,口味奇特。
肃霜皱眉别开脸,不肯吃那块看着都甜到掉牙的糖糕,见他把糕放回玛瑙盒,复又伸手过来,瞅着是要掐脖子,她猛地闭上眼。
五根手指突然把她的脸轻轻掐住,戳着上面的软肉,祝玄轻道:“你的胆子呢?”
肃霜睁开眼,对上那双相似的眼,里面好似藏了一丝无奈。
停了一会儿,她突然伸手勾住他的脖子,脑袋往他肩膀上枕。
“我不想吃了,好困,就在这里睡。”
肃霜死活不放手,睫毛戳在他下巴上,痒丝丝的。
祝玄不为所动:“屏风后面有床榻。”
肃霜毫不客气往他怀里钻,像是恨不得把脑袋钻他衣襟里,整个身体都跌在他腿上。
“我就要在这边睡。”肃霜咬住他襟口上的纹绣,“睡一觉我就不怕了。”
是不是很过分?她等着凶兽用尾巴抽她,快把她扔出去。
可祝玄反而屈起腿让她坐得更妥帖,低沉的声音晃得她头发丝一个劲打颤:“那就睡吧。”
……这哪里能睡着?
肃霜俯在他胸前,鼻子耳朵嘴巴眼睛好像全被祝玄蛮不讲理的味道塞满,她要是背上有毛,现在一定是炸开的。
耳朵突然被一根手指极轻地勾了一圈,她猛然抬头,祝玄笑了一声:“还在炸毛?”
那双眼里盈满笑意,清朗而有趣,不像是疯犬能笑出来的。
啊,现在像犬妖了。
肃霜浑身上下的骨头一瞬间轻了无数,又把脸埋回去,咕哝:“别吵我。”
身体里交战的声音终于停了,化为同一个声音:想梦见犬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