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差一刻,肃霜将玉珠花树簪进发髻,对着空悬的水镜看了一眼。
身上的衣裳是浓艳的熟李紫色,里三层外三层,做工极繁复。
不知道刑狱司到底备了什么还礼,神工司确然一天一套衣裳地送来,就是今天这件衣裳的颜色吧……是不是太浓了?
肃霜扯过帔帛,帔帛竟然还是朱砂色的,她估摸着这套衣裳神工司没下真功夫。
罢了,浓艳有浓艳的办法。
收拾完毕,她最后看一眼水镜,满头珠翠,摇摇欲坠,也算灿若仙花,多亏她生得美,压得住。
推开门,她腾云而起,眨眼飞去正门,木屐踏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刑狱司正门靠东有一座精致凉亭,摆好了矮案软垫,笔墨纸砚一应俱全,这里便是她办差的地方了。
很快有一名秋官端着茶案送来,上面一只汤碗,一只茶碗。
“少司寇吩咐了,”秋官一板一眼地说道,“这是今日的万青竹叶茶与明月玉生汤。那么,不打扰肃霜秋官办差,告辞。”
被“掠夺”来刑狱司已有七八日,肃霜一次也没见过祝玄,却又好似天天见。
不知道他是不是为了彰显“仔细地养”,每天都有秋官给她送茶和汤,每次也一定会说那句“少司寇吩咐了”,天天吃天天有,肃霜终于觉着心底对明月玉生汤的一丝怀念之情被破坏得干干净净。
她把汤碗推得远远的,又取过纸笔,写上大大的“恩怨册,写,勿扰”几字,“啪”一声贴在凉亭柱上,再把软垫往栏杆下一铺,舒适地俯上去打量下方小池塘里的仙锦鲤。
昨天她去东面仙林的时候,发现黑线仙祠已重建好了,比先前大了一圈,也气派了许多,路上偶遇几个相识的侍者,告诉她元君为着她被强行带去刑狱司的事又发了一场火,祝玄把季疆推出去听元君骂了一天,季疆离开黑线仙祠时,脸是绿的,云都差点腾不起来。
“你要撑住,就算去了刑狱司,也不要放弃希望啊!”好心的侍者们这般安慰她。
可肃霜觉着自己这个秋官做不了多久,刑狱司明显有筹谋,被逐出的归柳安静没两天便开始一哭二闹三上吊,听说还被祝玄打了一顿,就在神来神往的南天门打,最后是仪光看不下去拉了架。
哎,他们演他们的,与她无关。
如今在刑狱司的日子太美妙了,她那天是怎么跟疯犬说的?“一天换一套好看衣裳,终日无所事事,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她是信口胡诌,没想到还真就过上了,她这几天都是笑醒的,恨不得一天有一百年那么长。
池塘里突然哗啦啦一阵水声,这里的仙锦鲤热情异常,有事没事便蹦起来招呼。
肃霜朝池里吹了口气,五彩斑斓的仙锦鲤们立即把嘴凑过来,张合翕动着,像是要跟她讲话。
她不由轻轻笑了。
天将暗时,祝玄终于处理完近日的麻烦事。
归柳遗留在少水的灾祸神力侥幸没引发什么大祸乱,就是让少水里的几条鱼长了几丈长,被附近的凡人们当做龙神供奉起来。为免这些“龙神”以后生出什么不测,秋官们把鱼带回天界,养在了天宫云池里。
至于雍和元君那边的处罚,是让归柳做两个月伐木侍者,可谓不轻不重。这位元君虽火气旺盛,却并不暴虐,两个月也算意料之中,只要不出什么意外,时间上应当绰绰有余……
祝玄沉吟着绕过回廊,忽觉冷风扑面,这才发现天顶雪云厚重,今夜多半要下雪。
他突然便想起养在冬静间的书精。
听秋官们反映,她时常会踩着木屐辟里啪啦走遍回廊,要么就是坐在凉亭里摆绝世妖姬的模样,唯一的靠谱处是不会骚扰秋官们。
当祝玄默不作声走到凉亭附近时,第一眼望见的便是贴在柱子上的“恩怨册,写,勿扰”几个字,第二眼望见的是摆在矮案边缘的明月玉生汤,她明显碰都没碰过。
真是个不好养的书精,又会偷懒又会挑食。
祝玄第三眼望见的是放在软垫旁的一双木屐,看来今天她没踩它走回廊,第四眼才望见坐在栏杆上的书精,她手里捏着根枯枝,正招呼池塘里的仙锦鲤。
“往左,对。”肃霜晃了晃枯枝,唰一下指向另一边,“往右,真聪明。跳起来!”
哗啦啦一阵响动,仙锦鲤们蹦跶得歪七扭八,不成形状,肃霜叹了口气:“不行啊,可能是池子太小,不怪你们,下回我带你们去云池里跳。”
她身上的衣服又老气又繁复,还戴了满头珠翠——嗯,看来今天也没能力摆妖姬模样。
祝玄无声无息地走进凉亭,忽听她轻轻笑起来,亭外的灯火落在侧脸上,那笑靥极清爽,细长的眼亮得可喜,仿佛有星火在其中闪烁。
无来由地,祝玄也生出几分愉悦,伸手将汤碗端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