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死……”
男人头颅低垂,细碎的额发遮住那双温润的丹凤眼,他沉默须臾,失神的呢喃。
“去死……”
菩然可以轻而易举的将他制服,可是抬眼间,心弦忽的不轻不重的被拨动了下,散出细小余音。
她看见他在哭。
滚烫的泪珠坠落间顷刻被冬日的寒气冷却,凉意刺骨的滴在菩然的脸颊。
脆弱破碎的表情像由无数片瓷块拼凑的器皿,眼中的悲伤满到快要溢了出来。
他像在同无可匹敌的怪物抗争,双手拼命的想要从少女颈间抽离,却又颤抖着掐的更紧。
“去死……”
“好。”
少女抬手擦去他眼角的泪珠,表情恬静的应下他的无理要求。
嫉妒一怔,他不知道过去的自己在想什么,只是能明显感觉到对方放弃了抵抗。
随着喉咙被钳制,对方开始蹙眉干咳,咳嗽间,脸侧赤红的宝石耳坠也如孱弱的花枝晃起激烈的弧度。
热烈的红就如枝头露出饱满果粒的石榴,他好像在哪里见过。
在一个寒日夜里,有人守在自己的床头,昏暗的烛火照亮那人耳垂上的宝石,闪烁出细碎光芒。
【好了,你睡醒了就下来,我困了。】
对方理直气壮的跳上床,闭上眼睛说了句晚安,轻轻浅浅的落在了他的心间。
虚幻的白雾渐渐被斩散,少年青涩的五官变得更加精巧,露出少女的秾丽来。
他的眼中也显出几分挣脱束缚的清明来。
不合时宜的他想起皇宫初遇,紫薇花树下的石桌前坐着位衣着鲜丽的少女。
风来花树摇,花瓣纷纷扬扬自她周身飘落,在桌面停留,被少女慢悠悠摆弄拼凑,很快一个【容】字在她手底成形。
“季景深,你好好听清楚。”
身下之人用那双永远坚定明亮的黑曜石眼瞳认真注视他。
他感觉自己被三月的和风融化了。
——先生!请认真听我们说!
——我和弟弟永远永远永远最喜欢先生了!!!
——先生,感谢你从来没有放弃我们,能和先生相遇真是太好了!!!
——我们一直感激着您,请您一定要永远永远的幸福下去!
请听我们说,您是最了不起的医师。
村民们笑着落泪冲他挥手,眉眼淳朴渐渐消失。
原本笑意盈盈的魏景舟骤然睁大双眼,惊疑不定,阵被破了?
诡城也显露出它真正的样子来。
菩然看向表情怔愣眼眶通红的嫉妒,道:“醒过来了?”
他微笑落泪,收回视线,低头俯身,轻轻碰上少女的额头,哭腔沙哑:“嗯。”
走了这么久,他终于知晓了【容】的意思。
他的心里一直有一个疙瘩,严厉苛责过去的自己,为什么你的医术不够强,为什么拯救不了一个人,在幻术加阵法的影响下,他被扭曲,所看见的村民也就被扭曲。
丑恶憎恨,这个世界是灰色的,遮盖他的五感,蒙蔽他的神智,眼中的一切都变得黑暗起来。
但他释然了,放下了,选择宽容过去的自己,沉陷在灰色小世界的季景深终于愿意走出去好好看看四周,所以他第一次真正感受到了大家诚挚的心意。
他被所有人爱着,被所有人祝福着。
和少女相抵的额头依恋的蹭了蹭,沾着泪水的睫毛近到要贴上菩然的肌肤,朦胧的潮湿感扑面而来。
“谢谢。”
谢谢你一直耐心引导我,唤醒我抬头去看四周。
谢谢你的信任与宽容,如今我也学会了这种情感。
心中的疙瘩消失了。
他和过去的自己和解了。
季景深便是嫉妒,嫉妒便是季景深。
他们从来都只是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