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灵钧也摘了片荷叶扇着,酒后的醉红已经退了,他的面孔被蔽日的荷叶映着,颇显俊秀。想了一会,“还有一句,你听好了,”他慢慢吟道:“属玉双飞水满堂,菰蒲深处浴鸳鸯。”怕皇甫南又要嘲笑,他随即将池畔啄食菰米的两只杂毛鸭子一指,“那不就是一对鸳鸯?我没说错吧?”
皇甫南定睛一看,扑哧笑出声,“哪是鸳鸯,根本就是旱鸭子。”
李灵钧也不和她争辩,“好吧,两只旱鸭子,你一只,我一只。”
皇甫南在船里随意地挽了一下鬓发,没有反驳。
“听说皇甫家想和荥阳郑家结亲?”李灵钧两眼打量着她,有点好奇和探究,“是娶……还是嫁?”
“这种事,我怎么能知道?”不大在乎的语气,皇甫南瞥了他一眼,“家里有六兄,八姊,十妹,年纪都相当,谁都有可能。你想知道,去问伯父嘛。”
李灵钧无奈,“我怕去了,被皇甫相公用大棒子打出来。”他的目光在皇甫南脸上盘旋了一会,没看出端倪,只好将话题转开,鼻子嗅了嗅,“你熏的什么香?我在母亲那也没闻过。”
“崔婕妤赐的蔷薇露。”皇甫南留意着李灵钧的神色,见他不以为意,她再要开口,听见脚步声响,是皇甫佶走了过来,李灵钧脸色端正了,拂着袍子起身。
皇甫佶走近了,目光往船里一扫,然后往莲池另一头抬了抬下巴,示意李灵钧看过去,“有几个南衙的人过来了。”
说笑声近了,是随扈的禁卫,李灵钧一眼就看见了阿普笃慕,和旁人勾肩搭背的,他皱起了眉——这些人刚在紫云殿饮了酒,一群少年侍卫,醉酒打架闹事,往池里溺尿的都有,李灵钧有点不高兴,抓起刀,和皇甫佶一前一后地走过去,喝道:“这里有皇甫相公家的女眷,你们离远一点。”
南衙翊卫都是官宦子弟,对李灵钧这个皇孙,还稍微忌惮一点,阿普笃慕莫名执拗起来,谁也拉不住:“我要洗把脸。”
听到那个声音,皇甫南一怔,不及细想,忙用荷叶遮住了脸,跟红芍轻声道:“咱们快划走吧,去找八姊。”
红芍把小舟荡回池子深处,听岸边闹哄哄的,已经斗起嘴来。绿岫好奇,小心地撑着船帮,起身张望了几眼。
“噗通”一声,船头被砸得水花四溅,三人慌忙探身,往水里看去,“好像是咱们在庙里收留的那个人,他的刀被三郎撞飞,落进水里了。”对阿普笃慕这个少言寡语的南蛮印象深刻,绿岫满心惊讶地往对岸望着,喃喃道:“娘子,他也下水了,会不会淹死呀?”
皇甫南道:“别管他。”
被皇甫南一催促,愣神的红芍又拾起双橹,才摇两下,周围碧叶猛然一晃,船身也随之一荡,皇甫南险些跌倒在船里,水声“哗啦”地轻响,有张脸从水里钻了出来,漆黑的眉眼上挂满了滚动的水珠,他扶在船舷上的手一推,扁舟被池水摇曳着飘远了一点。阿普笃慕抓着从淤泥里摸出来的刀,微微喘着气。
绿岫吓了一跳,怕他即刻要变水鬼,忙扑到船尾,叫道:“这水很深,你赶快往岸上游。”还把红芍的橹抢过来,伸出去给他做援手。
皇甫南的绿纱帔子像团水草,轻盈地漂浮在水面上。阿普笃慕把它拂开了,他没有去抓绿岫的橹,只是抹了把脸的水,然后用那种倔强的、诘责似的眼神,盯了皇甫南一会,慢慢倒退,转身游走了。
到了岸边,阿普笃慕一屁股坐在地上,把外袍脱下来拧干。中衣湿漉漉地贴在身上,显出了挺直的脊梁骨,劲瘦的腰。才要抓着刀起身,雪亮的刃尖对准了他的胸口。
阿普笃慕抬头,对上了李灵钧的脸。他拧着眉,是种被冒犯的傲然表情,“你大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