骤然一声嘹亮的号角,马蹄声乱响,像一阵疾雨似的,墙那头更喧嚣了。皇后捻着桃花,倾听了一会,问:“是在击球吗?”
“是陛下选了一件西番人进献的金盘,当做彩头,让北衙的禁军跟西番人击球,谁赢了,就能得金盘。”少顷,隔墙又一阵欢呼,有个女官满面笑容地回来了,说:“蜀王府三郎率领的北衙禁军赢了,金盘也赏给了三郎。”
皇后饶有兴致,“叫三郎拿着金盘来,我也看看是什么好东西,值得这样拼命?”
桃林里轻声的笑语停了,各色裙裾拂在绿茸茸的草地上,都在往苑门上转身。有人是矜持,有人是好奇,绿岫不敢再轻举妄动,只把一双眼斜着去看皇甫南。皇甫南若无其事地走到一旁,手指掀起纱帷,欣赏着池底的游鱼。
亭外有动静了,金盘被女官捧给了皇后,得了这彩头的人却没露面。隔了一片云霞似的桃树,只见一个穿侍卫服的身影,英姿飒爽地立着苑门外。皇后和众人传看了金盘,往上头放了一盏雪白的酪浆,一枝盛放的桃花,说是添彩,那人遥远地向桃园亭里拜了拜,就离开了。
他这么守礼,连皇后都奇怪,命妇里有跟他熟的,笑着说:“三郎长大了。”
皇甫南目送那道绯色的影子出了苑门,绿岫的声音细得像蝇子钻进耳朵里,“崔婕妤又在看咱们了。”
皇甫南把眸光收回来,见崔婕妤娉婷地站了起来,她浑身披着珠玉,碧罗裙一散开,像迎风颤动的荷叶。“皇甫娘子,”两人从没搭过话,但她的语气很熟稔,嘴角贴着两个圆圆的翠羽钿子,一笑起来,像酒窝似的俏皮,“跟我走。”她拉起了皇甫南,那双手是洁白的,柔软得像没有骨头。
皇甫府的夫人和姊妹们都没往这里留意,皇甫南眼尾一瞥,绿岫也悄没声地溜了。她只能把疑窦压在心底,从鼓墩上起身,向远处的皇后屈膝施礼,崔婕妤的罗裙一荡,早已经扭头走了。
桃园亭的声音远了,崔婕妤问皇甫南,“你老家是益州的?”
“是。”
“怪不得蜀王妃和你熟。”
皇甫南跟在崔婕妤身后,端详着她。宫里的妃嫔自皇后以下,都循规蹈矩,像一尊繁复精美的器物,这个女人是活的,像一泓清水。宫里时兴穿石榴裙,独她要做万丛红中一点绿。皇甫南一字一句都很谨慎,“王妃待人都和气。”
崔婕妤突然笑出来,“都是益州来的,你比薛昶的女儿好看多了。”
皇甫南一顿,只能微笑,“薛娘子是将门虎女。”
“不就是薛厚的侄女吗?”崔氏似有些不屑,“皇甫家也不比他差。”她说话很直,大概是肆意惯了,“不过你父亲在朝中没什么名气,虽说也是皇甫达奚的族弟。这么看,皇甫相公要比薛厚清廉嘛。”
皇甫南道:“举贤不避亲。”
相比崔氏的锋芒毕露,皇甫南简直滑不留手。
崔氏睨她一眼,随手从树上折下一枝桃花,花开得很浓艳娇嫩,崔氏掐下一朵来,指尖上转了转,又毫不留情地丢在脚下。两人沿着青石铺的小径慢慢走着,崔氏不讲明,皇甫南也不问,到了禁苑深处一座殿阁外,崔氏站住了,用绫帕擦了擦额头的汗,“进去歇歇。”
殿外禁卫林立,内侍举着五色幡,女官执着雉扇,这是皇后的黃麾仗。皇甫南知道这处宫苑是皇后游幸后休憩的地方,她想避嫌,“我在外头等婕妤。”
“只是讨水洗一洗,皇后又不在,怕什么?”
崔氏又要来拉皇甫南,皇甫南做不经意状,把被花枝扯落的帔子曳起来,避过了她的手——她对这个崔婕妤满心的警惕。“婕妤请在前面走。”她无奈地答应了,崔氏的几名宫婢捧着香蹬、绣垫,依次跟着进了宫门,皇甫南才慢慢跟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