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鄙人名唤尚德阳,欢迎各位莅临寒舍!”宛如天籁之音的中带着一丝沧桑,纤细如玉的手指伸了出来。
天啦噜,这丝般顺滑的触感竟然是手,辛叶羽真想再多感受几下。
“来,请入座。”尚先生猫着腰,卸下层层防备。换上彬彬有礼的仪容,请众人落座。
空间虽则不大,全屋极简大白墙,实木家具整齐排列。书架直通天花板,毫无压迫之感。
尚德阳刚要入座,便看到几个人在伸展颈间臂膀,条件反射式的开启按摩模式。这手法可太巴适啦,比各种按摩管可地道多了。一晃眼,辛叶羽竟闭起眼睛,鼾声如雷。
“哈哈哈哈哈。”带着潺潺溪水的声线扑面而来,辛叶羽瞬间醒来。
“啊,对不住啊对不住啊,一不小心就睡着了。”辛叶羽挠挠后脑勺,不好意思地低头道歉。竟没人在生气,而是齐刷刷地捧腹大笑起来。
尚先生很快与众人打成一片,有说有笑地聊起来,大家在一起谈天说地,像是见到一位多年未曾谋面的老友。
没想到,一个住在夹层间隙的人对外界的大小事竟无不知晓,辛叶羽心生赞叹。
秦木嵩把话题引到前几个月发生的事情上,总感觉能从尚先生口中知道些什么。不然管家也不会费尽口舌讲述这栋庄园的前世今生,还带他们来到如此隐蔽的居所。
果不其然,尚先生听后并无惊讶,反而淡淡地飘出了一句,“终于还是来了。”
“我得先说说自己的经历,不管你们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不要太惊讶。”不知是否太久没有与人谈心,一丝兴奋之情从清澈的眼眸中散播开来,尚先生连忙坐直了身子,清了清嗓子,“情况大致是这个样子的…”
尚先生的父母育有五个姐弟,尚先生是老幺。从小家境贫寒,父亲在一次耕地时摔断了腿,家中顶梁柱便倒了。母亲一边照顾父亲一边要打好几份工,赚的钱也不够补贴家用,富有的亲戚无一人相助。
大姐待到适婚年龄早早出嫁,那时尚先生还没出生。穷人哪能嫁得好,大姐的婆家待她还不如猪狗,一个劲地生孩子,家务包干,吃的全是些残羹冷炙。大姐生了男孩还能过一段安生日子,可生了女孩,连月子都没人管。大姐在生第七胎时难产而亡,腹中胎儿也不幸夭折。”
尚先生的哥哥们自幼便在做苦力,只能勉强维持生存。二哥热爱读书写字一心想念私塾,可哪有时间呢。待尚先生稍微大一点时,母亲又重病卧床不起。
为了筹得药费,连商量的余地都没有,父亲直接把尚先生带到宫中做太监。
皇宫的生活远不如宫外人想象的那样美好,每日如履薄冰,高耸的城墙把土地圈起来,人也禁锢其中。
没有自由、没有地位、没有尊严,除了包吃包住其余都是奢望。刚开始尚先生在宫里打杂,倒粪水、洗茅厕都不算轻松,也是运气好,遇到甘师父手把手教会尚先生识字、做人、做事,这才提拔到一位不受宠的娘娘宫中当差。
这些可都是深宫怨妇,难伺候得很,钱多事也多。赚到钱了,尚先生便嘱托信师父的人,帮忙把银子给家人带去。
冬天夜里值班是最苦的,刚开始尚先生经常打瞌睡,主子身边的人只要看到便打骂扣钱,轻则饿肚子,重则一个月白干。
后来实在是没辙,一到深夜困倦袭来,连站都站不稳。甘师父耐心地告诉尚先生,在两只鞋里各放几只苍耳便可,方才撑过寒夜。
古有悬梁刺股,今有苍耳刺足。就这样又持续了若干年。一天天的熬着,也没有什么盼头,只求不出错,保住小命,病了痛了忍忍也就过去了。
可如今,科技如此发达,人们的生活并没有好转的迹象,为了生活依旧在忍受,增长的也只是吃穿用度。其实人啊,一直都是那个样子,几千年来未曾变过。
好不容易熬到了1924年,皇室成员们被军阀赶出紫禁城,四散于各处。主子没了,宫中便乱了套,下人们在各自所住的宫中疯狂抢珠宝,值钱的东西全都给抢了去。
大家心知肚明,必须得赶在军官们全部进来之前拿走一些,不然到时候就是一个子儿也拿不到了,说不定命还会没咯。
尚先生迟早也得从宫中离开,座座宫殿早已物是人非,不乏一丝凄凉。尚先生迅速跑到殿中随手抓了几把珠宝藏在衣服和裤子里袋,多了也带不走,那时要是有行李箱就好了,说不定早已家财万贯。
出宫后,尚先生变卖了身上所有的珠宝首饰,带着些盘缠回到老家。却不想已然失去干农活的能力,腰伤、腿伤各种伤,浑身上下就没有一处是好的。
以前靠阿谀奉承、眼神交流能苟活,现在是不能了,这些钱也只能够撑一段时日,必须得赶紧想办法。尚先生凭着儿时的记忆找到了家,破墙残砖,比小时候离开时更绿更残。走进屋内,唤了几声,无人应答。
只见到了二哥在家中养伤,前不久刚摔断了腿,所幸未伤及骨头。
二哥看到尚先生归家,喜极而泣。后来,从他口中得知父母早已离世,其他几位哥哥还在外边干着重活。寒暄了几句,走之前尚先生把身上的银两给了他一些,径直前往白隐寺。
到白隐寺后才发现已有三十多个跟尚先生一样的人已在此住下,可能是同病相怜,他们抱在一起痛哭了许久,哭到发不出声也流不出泪,压抑多年的情绪才释放出来。
白隐寺是一座废弃已久的寺庙,他们已将此处整打扫干净,毕竟以前干的是伺候人的工作,手脚倒是利索。
没有餐桌,席地而坐;没有床,打地铺;没有食物,趁人少时去市场买种子自己种。平时大家都会交流一些种田的心得,或是曾经宫中的种种来打发时间。
有时尚先生会捧着一把种子发半天呆,就想啊,神奇的大自然,让各种各样的人类聚在一起,每个人并无不同,都得吃、都得睡、都得穿、都得赚钱、都得受罪,这样想想也就好受了些。
寺庙的生活虽则是清贫了些,倒是真的适合尚先生,至少没了在宫中那般提心吊胆。皇宫可不是靠运气就能存活的地儿,运气、能力、人脉和胆识缺一不可。
轻松,真的很轻松,呼吸着微风、感受着树木和大地。
寺庙里天热就还好,但冬天总是很难熬,寒冷之时大家会抱在一起取暖,没有比这更温暖的时候了,真的。
一日,有人在市场上捡到一本破旧不堪的《呱呱呱》,尚先生赶快上前去看。与识字的同伴把经书一片片拼起来,一个字一个字地读,教会了好多不识字的人。
好日子啊总是过得飞快,有人知道这里住着一群阉人,每隔几天便有一群人跑过来砸鸡蛋、甩烂菜叶子、丢粪便,嘴里还骂着难听的脏话。
这些都能忍,最可气的是他们竟然把好几扇窗户都给砸破了,好些个大窟窿。找来了残枝败柳和落叶,刷上浆糊才勉强堵上。
可是,又有什么用呢。妖风一吹过来,全散架。那个冬天尚先生失去了很多同伴,愤恨也无法得到释放,这就是人穷被人欺吧。”
打那以后,尚先生把每一天都当做礼物,也当做通向死亡的隧道。没有期许,也没有绝望,只是一日一日的过罢了。”
“尚先生,可否冒昧地问下您今年贵庚?”辛叶羽十分疑惑,经历了诸多朝代更迭,竟能永葆青春?
“我倒是从来都没有认真计算过年纪,你是第一个向我提这个问题的。谢谢你,小伙子!”尚先生语气里似乎并无责备之意。
“容我算算啊。”尚先生双眼紧闭,一根根地掐着指头,嘴里碎碎念道。“呵,竟活了三百多年!刚才同你们聊起往夕,仿佛昨日之梦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