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纠正:“乖徒儿,我给你说过物质不灭。你要懂物质不灭。就是说,有的东西看似不见了,其实,其实并没有不见。好比天狗给你捉的山兔,你把兔子架上柴火烧烤吃掉,兔子没有了。看似没有了,其实它还在,它变成了屎。黄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肿,此地无银三百两。物质不灭,你记住,物质不灭。身体是物质。
世上本没有死,死是另一个世界的活。我去冥,知道吗,去冥就是去另一种活。
人固有一死,或重于峨眉山,或轻于鸡毛。
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了。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
师父的话很乱,里面夹杂不相干的成语,典故,名人诗词,少年理不清悟不透。
但有一点少年坚定不移:死是一个句号,不是省略号,是灵魂、肉身的完结,不可能还有继续。在词语的属性里面死是活的反义词,不是同义词。
去冥肯定是死。
好吧,向死而生。少年咬定这个颠扑不破的真理。
少年解开绳子的死疙瘩,将树上吊了三天的师父放下来。
解开绳套,师父颈部有一圈乌黑。
……
……
“徒儿啊,迅雷不及掩耳盗铃,莽起用力,莫怕把师父整个窟窿。”
师父脱光他的上衣,裸露筋骨嶙峋的胸脯平躺在地,双手握住一根钢錾抵在自己心脏部位,叫少年手里的战锤举起来,一锤子把钢錾打入他的心脏。
!!!!,少年满脑子惊叹。
他惊叹,哆嗦。
战锤去敲錾子时力量往回收。听那声音:叮,打斯洛克似的擦一个薄皮,师父知道徒儿不肯下手,呲牙命令:
“把战锤举过头,嘿起使力,像石匠开大山砸下来!砸下来的声音惊天动地,回荡山谷,经久不息。”
师父要徒儿照他说的做。
少年情绪异常。
异常。真的异常。
tm的十分异常!
烧水煮老仙人,情绪异常。
把他吊上树,情绪异常。
这一次更是血腥,令少年心潮起伏,万千思绪,
想到自己在当凶手,眼睛眨了又眨,龇牙咧嘴,快疯了一样。
在师父吆喝下握战锤的手被迫抬了一个高度。
这个高度在师父眼前看着很难受。这是高度吗?这不是高度。锤子举高高怎么就那么难呢。肾有问题。
作死老头大声喝令。
他望着足够的空间,粗哑的嗓音比沙纸还粗糙:“还往上升,升,举过头!”师父骂重庆话:“你个哈麻批,战锤举过头还要我来教吗?”
少年心里反骂:你才是个哈麻批!
战锤举过头,根据自由落体公式v=gt,就不使劲坠下来也力大凶猛。
一锤子,钢錾进入心脏,不就死翘翘鸡儿了吗?
这要有非凡的决心和狠心,以及狼子野心才能砸下这一锤。对少年来说,他决心不了,狠心不了,更别说狼子野心。
这是他的师父啊。
“砸!”师父命令道。师父语气不好了,鳄鱼眼凶煞的瞪起棱角。
不照师父说的办,师父会有更难听的重庆话,比如:龟娃子,屁眼虫,给你嘴里屙粑屎……还要来掐他脖子。他最不愿师父骂他是袁隆平的水稻。
少年双手哆嗦,战锤举过头左摇右晃。
老仙人目光跟随战锤移动,十、九、八、七……倒计时看它什么时候落下来。
迟迟不落。
战锤在彷徨,在徘徊,在犹豫,在踌躇,在逗留,在踯躅,这些词表明此时少年正确的三观即将粉碎一地却还保持清醒的头脑。
他不可以一锤子把师父砸到冥。
“你在做啥子?朗个不砸?快砸!”师父催促+命令=必须照办。
战锤停留了五秒,又停留十秒,看到师父绝没有反悔意思,加之手也举得没有力,少年双眼绝望一闭,让锤子按照伽利略和牛顿的理论落下来,只是路线稍做了调整,砸在师父握钢錾的手上。
师父唉哟一声。
你找死要我来帮忙,搞锤子搞,老子不搞哒!少年完成这一句心理建设扔了战锤,不管那么多,跑掉再说……
……
……
苍穹。这里是苍穹。
万仞孤峰穿入云,一座寺庙出天外。
挂壁山道细若游丝,暮鼓晨钟正在敲响。
一声虎啸,威震峡谷,山道上的香客掉下深涧,随即踩着云朵飘升上来。
绝顶处的寺庙玲珑剔透,在苍松翠柏间独一份风光。香雾缭绕,木鱼笃笃,诵经祈福声嗡嗡如蚊。
瀑布挂前川,过往大雁成横。
芳草平野,仙人跏趺吐纳;灵兽欢奔,牧童在后追戏。
山外,一泓清溪绕几处水岸人家蛇弯而去……
苍穹美景如画。
仙人老头麻履鹑衣,蓬发乱髯。怀里一个酒葫芦坐在飞崖上。双腿凌空,刚升起的太阳一抹霞光移上他枯藤老脸,照得通亮,照得有一些抒情,以及老不退腥骚的样子。
然后。
醉言乱语发牢骚:
他是这样发牢骚的:
一个人,对着山野发牢骚:
吃肉就是个饱
喝酒就是个醉
日子多了如狗屎
我已活了九万岁
“哈哈……徒儿,你在哪里,快来把这首七律背下来!”
少年从树林探出头,四下瞄瞄。他瞄瞄,像做贼样的四下瞄瞄。
看到了疯疯癫癫老头。
坐在飞崖上,一大早,又把酒喝高了。
少年连忙把头缩了回去,嘀咕道:“办法还没找到,又要我背诗。”
仙人老头眼神一凌,发出一声呵斥:“玄武,你给我站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