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落,他本就苍白的脸,一瞬惨白的如风中摇曳的纸。
裴钩一袭削瘦白衣直直地跪在床边,摇晃的暗黄烛火里印出一双微微颤颤的眼眸,床上的裴父看着看着,心底不禁发出深深沉沉的一声叹息。
对于这个从小就病弱懂事的小儿子,他自知是亏欠太多的。
不过他从未后悔自己做出的事情。
这世上不公平的事千万万万,真正公平的事少之又少,即便是他,也只能在不公平的事里尽量维持公平。
哪怕这所谓的公平,从一开始便要付出巨大惨烈的代价。
他一步步强撑着走到现在,能做的都做了,不能做的也做了,至于后面的是非对错,结果好坏,只能闭眼全由天定。
“小钩,记住你的誓言吧。”他缓缓闭上眼,声音嘶哑,渐轻渐消,“记住好好的待你兄长,好好的活下去,奉云城和他都交给你了。”
随着最后一个字轻轻飘散在空气里,床上沉重阖眼的人便一动未动,无声无息的去了。
床边跪着的裴钩怔楞愣的望着裴父灰败安寂的脸,像是自己的三魂七魄也跟着他去了大半。
许久,许久,他才缓慢地,深深地从紧绷的胸腔里呼出了一口浊气。
我的好爹啊,直到最后一刻你都在谆谆告诫我不要做些没有意义的傻事。
你实在是太爱我,太关心我了,简直让我受宠若惊呢。
可惜你这样的爱,这样的关心……
他发出冷冷的,不屑的一声大大嗤。
我受不起,也不想受。
随即,裴钩咬紧牙关,捏紧双拳,跪了太久的下半身发麻,膝盖剧痛,不得不用两只虚软的手臂拼命撑住地,这才从地上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
他双腿发颤,眼前泛花,站在原地足足缓了一炷香,然后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这间安寂无声的屋子。
之后的事情便是顺理成章了。
裴寂毋庸置疑的成为奉云城的新城主,而他则负责从旁辅助。
说是从旁辅助,其实只要眼睛没瞎,脑子没坏的人都知道这奉云城真正当家作主的人是谁。
裴寂挂着一个城主的空头衔整日里无所事事,不是闲的招猫逗狗,就是闹的闯祸无数,最后还要靠着裴钩马不停蹄的处理。
裴家兄弟一个捣乱一个善后的独特治城之法,整整五年过去没有产生丝毫的摩擦与问题,这般奇特景象从古至今也找不出第二家,不免令人叹为观止,啧啧称奇。
其实旁人怎么看他们两兄弟,裴钩压根不在乎,他所在乎的只是这座奉云城与兄长裴寂。
只要这二者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安安稳稳的,没有出一丝半毫的差错,那么即便是天下大乱,王朝更换这种事也与他毫无关系。
幸好上天还算眷顾他,这些年奉云城在他的管理下井井有条,发展蓬勃,而裴寂就算再会捣乱再会惹麻烦,也仅限与奉云城的范围之内。
奉云城自古便是裴家之物,在自己的家里,哪怕是杀人放火旁人也无权插手。
因此只要裴寂不跑出奉云城到处嚯嚯,哪怕他一时兴起想把奉云城上方的天捅个骷髅出来,只要能找得到那根足以捅破天的长杆,裴钩连眉毛都不会挑一挑。
若是必要的话,裴钩说不得还会找几个人帮他一起捅,免得他累弯了腰又觉得这里不高兴,那里不满意,白白给他增加麻烦。
为了避免无谓的麻烦,减少多余的烦恼,他纵容和包庇裴寂,一度远比当初的裴父更甚。
许是裴父还在世时对他的限制就少得可怜,早些年裴寂该闹的也闹过了,该玩的也玩遍了,即便是当了无事一身轻的城主,能让他‘大展拳手’的机会也着实不多,可谓是英雄无用武之地。
因此当最初的新鲜劲后,裴寂便样样提不起兴致了,乃至最近两年还收敛不少,能闹到跟前让他亲自关注的事也只有两件事。
一件是借机揪出了几个私底下嚼舌根的奴才,拉着他们一顿好打。
一件是他不知听到谁说江湖里出现了两样绝世秘宝,一样是具有生白骨,除百毒奇效的九转金珠,一样据说是古时某位王朝受宠公主的陪葬品,价值连城,独此一件。
前者裴寂把这些奴才打完之后仍不解恨,还当场把他们赶出奉云城,永远不准他们回来。
当时裴钩就坐在旁边,神色不变的看完整个过程,心里没有半分波澜,甚至觉得有点好笑。
他会觉得好笑,并非是笑裴寂为这一点事小题大做,气的风度全失,完全没有一城之主该有的胸襟与担当。
他是笑如果这些背后嚼主人舌根的奴才落到他的面前,他不会骂,不会打,更不会把他们赶出奉云城。
他只会淡淡笑着对身旁的侍卫指尖轻点一下。
“全烧了。”
在他看来,既然这些人的舌头不喜欢待在湿润的口腔里,那不如就待在干燥的火炉里。
他只是懒得管,不代表他仁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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