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为一场狂风暴雨将至,没想到竟转瞬云散雨退,还多了一个完全意料之外的问题。
除了小徒弟乌鸣,裴寂是唯一一个会关心她伤口疼不疼的人。
京墨的心口涌起一股模糊不清的热意,烫的她有点难受。
“属下今日起来时发现内伤基本痊愈,伤口也早就不疼了。”
面前的裴寂一直目光灼灼的盯着她不放,里面明目张胆的深情厚谊几乎溺了出来,竟无法与他对视片刻。
京墨短促瞥了一眼,便垂下眼帘,诚挚说道:“这几日多亏先生治伤煮药,过后属下会亲自向他道谢。”
“陈伯伯只来了第一日,之后你的伤是我在照顾,你的药是我亲手在熬。”裴寂的墨色眉尖深深蹙起,一点点和她清楚算账。
“你住在我的无罔阁,喝的是我煮的药,吃的是我亲手送来,闻的是我摘的花,你为什么要去谢旁人?”
谁能想到打小锦衣玉食,奴仆万千围绕的裴寂会为了一个区区杀手做这些事呢?
明明他随便手指一勾,就多得是人争相替他全部办好,为什么他还要不嫌麻烦的亲力亲为?
问为什么,那恐怕只能上问神下问鬼了。
毕竟连裴寂自己本人都不知道,仿佛是自己突然得了一场失心疯,神经错乱的找不着北,脑子里只记得京墨两个字。
他的性子纵使有千种不好万种不好,偏偏有一处好就是识相。
当初长留村被强逼成压房相公,他意识到逃无可逃,于是及时认清现实,服软答应留下。
现在他喜欢上一个欺骗自己的女杀手,稍稍纠结之后便再次看清现实,然后痛快认栽了。
他并非是对感情扭扭捏捏,徘徊不绝的人,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裴寂以前就暗暗下过决心,若是自己喜欢上一个人,不管对方男女,不管美丑老少,他都会一心一意,心甘情愿的对她好。
爹告诉过他,所谓爱人,就是对方的一切都会在意,不管坏的好的,可一切又都会包容,同样不管好的坏的。
那时他尚未爱人,还不明白其中深奥,但现在他深有体会。
只因陈大夫随口一句她吃的药必须时刻注意,温度合宜,否则会药效不好。
他怕熬药的奴才偷懒打盹会毁了她的药,想都不想就主动揽下熬药的活,每日准时守在炉子旁,一刻不敢放松。
只因听到那日她在屋里痛苦压抑的喘息,他怕奴才婢女粗手粗脚会碰到她身上刚缝好的伤口,索性连她的起居住行也一揽甘包。
甚至她喝的茶水都是他坐在旁边一口口的吹温,再送到她的嘴边。
只因担心她沉闷隐忍的性子故意逞强,更怕她再出意外没能及时发现,他索性把她安排在了自己主院的偏房。
一个时辰里他便要进屋探望她七八回,看她是热了冷了,饿了困了,唯恐忽视了她一丁点隐秘的需求。
哪怕直到她的伤口逐渐好转,能下床慢慢走动,除去后背换药必须靠着婢女相助,其他琐事仍然是裴寂一手全部操办。
即便是亲兄弟裴钩,也从未让他费心至此。
裴寂隐隐约约的有种糟糕透顶的预感,他没心没肺,肆无忌惮的活了上半生,但是下半生恐怕会为她一人步步思量,殚精竭虑。
让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硬生生变成开门盐米油盐酱茶的老妈子,老天爷可真爱作弄人啊。
老天的故意捉弄让裴寂心有不甘,横竖忍不得,于是转头就把这点微妙的不甘心全发泄在了源头。
“我在问你,你为什么要去谢无关旁人,”他依依不饶的追问,“而不谢真正的恩人我?”
瞎子都能看得出来,他压根是在明目张胆的刁难人,何况京墨对他了解颇深,他脸上那一点点的心思都能看得明明白白。
“裴城主,属下两袖空空,身无长处,不知该如何谢你。”京墨暗叹一息,顺着他的意思答允道,“目前属下只剩一身武功尚可,若还有属下能效劳之事,可随意吩咐。”
裴寂等的就是这句话。
“我要你喜欢我。”
“……”
“做不到?”裴寂很大方的表示体谅,转口再提,“我要你以身相许。”
“……”
“这个也做不到?”裴寂挑眉,意气风发,“那我要你跟在我身边保护我,这个总能做到吧?”
“……”
京墨眼眸复杂,恭敬地答:“这需要主人的同意。”
说了当没说,谁能舍得把自家的羊送入老虎的嘴里啊?怕是转个眼的功夫,一点残渣都不剩下来。
天底下再大的傻瓜也不做这种傻事。
于是裴寂摊开手,大刺刺的嗤笑一声:“就是说我提的要求,你一件也做不到咯?”
京墨无话可辩。
“这也做不到,那也做不到,还敢自称青山楼第一人?”
裴寂轻蔑的瞥她一眼,状似随意的道:“依我看,不如趁早辞去了这个名号,免得砸了青山楼言出必行的金招牌。”
“要属下辞去这个称号,要么主人亲口同意,要么属下身死后继。”京墨神色不变,平静道,“裴城主若真心期望,现在属下便可以履行诺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