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离破碎的母亲却会在每一个深夜把他抱在怀里,轻声给他唱着陌生的曲调,哄着他在自己干瘪却温暖的怀里安稳入睡。
分明那时他也是恨极了父亲的暴力,恨极了父亲总随意打骂瘦弱的母亲,后来他长大了,不知不觉的竟也变成了父亲那般可憎的人。
父亲死了以后,他一心照顾家中母亲,便没有成婚,只帮忙替村里适龄的人张罗婚事。
那年他从村外又骗回了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姑娘,村里的人迫不及待的压着小姑娘与陈伯的儿子成亲,没想到成婚后的第二日那小姑娘就一头撞死在了贴着喜字的墙头。
喜事转头就变成了丧事,陈伯直骂晦气,陈二狗也更不爱说话了,看谁都是一张死人脸,麻木的像个纸糊的人。
村里的老人说,陈二狗的老娘最后躺在床上快死的时候,就是那副了无生气的丧气模样。
这座死寂沉沉的村庄,年年都在死人,不是这家死一个就是那家死一双,他早就看的麻木不仁了。
那小姑娘成婚第二日便毫不犹豫的一头撞死在了墙上,原因似是因为她在山外另有相爱之人,觉得自己失身与人又出不去了,一时心灰意冷,索性撞墙解脱。
不料母亲偶然得知了此事后,念及当年的痛处,日日以泪洗面,无论他怎么哄慰也不见效。
后来母亲没日没夜的哭了一段时日,也跟着死了。
母亲死的那一夜,他跪在母亲的坟前,一滴泪都流不出来。
好像母亲哭的这一辈子,也把他的眼泪一起哭完了。
这些事本来已是被他深藏于心,绝不轻易提及,可今日听着她描述的那些,他竟是莫名其妙的就想了起来。
京娘冷冰冰盯着吴老三惊惶而苍白的脸,鬓边的白发一瞬之间又白了些。
在这个强逼结亲的村子,有些能挺过来的,就成了助纣为虐的陈老母,有些挺不过来的,就成了郁郁而死的章氏。
死去的人失去了自由,活着的人也倍受折磨,说到底,竟然没有一个人能活的痛快。
这些痛苦的源头,就是这座藏污纳垢,恶性循环的村子。
今时今日,她便要彻底终结所有痛苦的根源,还所有人一个恩怨分明的公道。
她拿着滴血的短刺,踏过尸首与鲜血,一步步的朝他走近。
烧红了半边天的烈烈火光之中,只听她低哑的嗓音被腾烧的烈火撕碎在了空气里,灼心却冷冽。
“盟主对这个小女儿视为掌上明珠,因此在武林之中广发英雄帖,砸下无数金银只为求得爱女回来,甚至亲自求到了我的主人面前,主人无法拒绝,只得答应下来,命我半年之内必须找到她。”
“我追查这小姐经过的地点与接触过的人,苦寻月余,追着最后的线索最终寻到了此处。”
她的目光望向身边的尸体,低低的嗓调像是沉入水面之下,一直往深不见底的深渊蔓延。
“你们村子对外人极具排斥,一点风吹草动都机敏异常,陈家兄弟对她的藏身之处更是守口如瓶,我不敢打草惊蛇,只能乔装打扮探入此村伺机寻找,又耗时数月才打探出她的真实身份和被秘密关押的地点,终于在三个月前寻着机会偷偷救走了她。”
说到这里时,她已是站到了吴老三的面前,两人之间只有一步之遥。
一股刺鼻浓重的血腥气从她身上张狂的弥漫出,周身围着一股刮骨刺皮的冷冽之气,便是地狱阎罗现世也得敬她三分。
事已至此,吴老三已知再无挽回的余地。
火烧着的村子,遍地躺的尸体,还有这触目惊心的真相,每一样都是无法挽回的。
他看着京娘半边脸上被血色衬得更加狰狞的红斑,嘴角抽搐的笑了一笑,竟有几分释然之意。
“原来她是你救走的。”他似乎又有点醉意上涌了,似笑非笑的感叹道,“我就说她已经是一个疯疯癫癫的丫头,如何能逃得出这个长满眼睛的村子……”
事到如今,依旧看不出他有明显的悔过之意,愧疚之心。
人的坏,果然是刻进骨子里的,要想改掉只能伤肉动骨,抽筋剥皮。
但她已经没有这个时间和耐心了。
“盟主知晓了这段时日爱女所受之苦,痛心至极,特下密令。”京娘抬起手,短刺滴血,尖头泛冷,“血洗长留村,不留活口。”
最后,她叹着气的说了最后一句话。
“吴三叔,欠债是要还的。”
听罢,吴老三仰头大笑两声,痛快赴死。
至此祸害无数无辜男女的长留村彻底覆灭,浓烟滚滚后只留下大片大片的灰尘。
风一卷,全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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