瑗珂吃一惊,张眼望着潇池,潇池只是微笑。瑗珂暗暗嗟叹,想不到其中水竟这样深。她一阵灰凉,潇池慢悠悠还道:“做了生员,便要称衙门口的老爷作‘老师’。我家两代状元、一门进士,那些人甚么学问,跪下给我家做学生都不要。要我称那些人老师,甚么趣儿,宁可不去了。”
瑗珂听他这话,将丈夫额上一戳,“读书是读书,应举是应举。你读书只为做官不成?经解还不曾学透,说一句不屑辕门便懈怠了,分明是躲懒!再说,便是你家学问好,那也是你爹爹、伯伯的学问,同你个娃儿甚么干系?恁厚的脸皮!”
瑗珂说着往自己脸上比划几下,潇池一下红了脸,“随口说说嘛……”
瑗珂“噗嗤”一笑,也不追究了。
瑗珂掰开柑子,又分回一半在潇池手上。潇池低头捧着柑子,微笑道:“我昭江哥哥学问也是好的。是大才子。”
瑗珂听了倒记起来:“说起才子,自打我来,不才也听了两回公爹的曲子……当真是惊才绝艳,恁样的哀绵不尽,你那时同我说,是为的记念婆母才作的。想来婆母必是绝世之佳人了?”
潇池听得一怔,微笑点一点头。“父亲说,母亲人如其名,一身仙气,是瑶姬一样的女子。”
“瑶姬?”瑗珂心中疑惑,那是恋人迟归、相思而亡的山鬼啊……她没敢问。
“婆母想必对你们也是好的。”
潇池用力点一点头却不说话,瑗珂瞧着不妥,连忙用话去岔:
“父亲是才子、母亲是才女,怪道你同你哥哥这样堂前玉树了。”
潇池一下红了脸,“没有的事,哥哥才情高,小池当不起。”
瑗珂“噗嗤”笑了,“你倒又谦逊起来了。”
潇池也笑了。
“想来公爹才学是家中翘楚了?”
潇池歪头细想一想,“学问……若只说时文,应是三伯伯,再便是家主。诗是四伯的好。父亲曲词上好些,文……还有琴,都是六叔。”
瑗珂倒吃一惊“竟是三伯父么?”,她从前听来的宋三爷故事,可都是些旁的“丰功伟绩”。
潇池点头,“是啊,三伯一举便是解元,听说爷爷都说三伯的时文比大伯好些呢。”
瑗珂掩唇一笑,“怨不得。前头月节,主母领着我们拜月,亏得有三伯母那边,才热闹许多。原来也是位解元。”
潇池先一怔,再便低头微红着脸笑了。从前人传说唐解元家中妻妾九人,各个绝色,解元饱享齐人之福。三伯房里人多,想来是拜月时给瑗珂瞧见,所以才作此语。
“三伯……在此上,是风流跌宕些……”
“倒说起来,我们这却不曾见……”
潇池笑了,“听说从前母亲为爹爹张罗过,爹爹不肯要。”
“阿翁姑姑伉俪情深,自然是不肯的。”
潇池摇头,“便是母亲不在了爹爹也不肯。有时提起三伯,爹爹便说:凭怎样的英雄汉子,不过一个脑袋一个身子。又没个三头六臂,也没分身术,陪了这个便不能陪那个,暖了这头便凉了那头,平白收许多做甚?三伯又总在外边,家里全跟望夫石似的,没的作孽。”
瑗珂听得怔住,一下出了神。潇池瞧见,唤她一声:“姐姐?”
瑗珂忙笑笑,“公爹是君子。”
潇池无话,微微笑了。
“那……这些年过去,屋里这样冷清,公爹不曾想过续弦么?”
“……姐姐……对父亲的事,倒颇有兴味。”
瑗珂心弦一滑,耳根有些发热,连忙就要解释,潇池却接道:“家主提过为父亲续弦,连王妃也曾亲自过问,父亲都辞了。父亲说……情之所钟,方成秦晋。若无一个情字,婚书不过囚笼。他便无妻,也无需诓个女子来充数,相互耽搁半生。”
瑗珂张着一双媚眼微红了眼圈,潇池望她一回,瑗珂低头沉默一阵,再向潇池笑道:“这些话,母亲过身后,父亲同我说的是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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