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等数年又何妨
眼前望不到尽头是比自己还高些的蒿草,昭江被柳官儿拉着不知走在什么地方的草荡子里。柳官儿一言不发,昭江在他身后拨着蒿杆子一遍遍问得苦涩:
“你说话!从前答应我的还算不算!”
柳官儿沉默唯顾赶路,头也不回。
身后大队家人明火执仗地追,骏马嘶鸣。
昭江边是焦急,却尽力甩开柳官儿的手。“你说话!我是你的甚么!”
柳官儿仍不开口,只再拉住昭江疾步前行。昭江被拉着一路小跑,边跑边哭。
不知行了多久,前头柳官儿猛站住了,昭江诧异抬头,草荡子已到尽头,面前是长江烟雾迷蒙。柳官儿回首,面上是无比的凄凉,他哀声道:“公子,柳儿答应过的。可柳儿只能到这了。公子回家去罢……”
昭江大惊,拼命哭喊:“不行!我不回去!你答应我的!”
柳官儿再不说话,只是微笑摇头,昭江哭得撕心裂肺,柳官儿伸臂指向他身后。昭江回身,家主深沉着脸立在那里,再后面他的“父亲”垂首侍立。
昭江唤声“大伯父”,家主摇头,
“称父亲。”
昭江猛然惊醒冷汗涔涔,一颗心突突乱跳。他望着床顶好一阵,慢慢回想梦中情景,心头一阵纷乱。天已将亮,窗屉子朦胧透进青光。
昭江抹抹眼角揭被就要起身,却觉衾被沉重竟撩不开。他迷糊中四下张望,柳官儿安稳睡在自己身侧,俊挺浓眉舒展得温和,想来梦得极好。他这才记起昨夜种种。
“我作了恁伤心一个梦,他倒睡得安稳!”昭江即刻生出嫉妒,边气,却侧身挨近了他,望着他睡颜笑了。
柳官儿睡得安静。昭江瞬也不瞬瞧着他,细白手指轻轻描过他眉眼。再后是鼻骨,下面是嘴唇,昭江心头有些发紧,颤着手指咽一回口水。柳官儿梦中轻呼一口气微微侧头,昭江忙抽手缩在衾被里装睡。
一会儿,身边又没了动静,昭江小心再将眼张开。柳官儿仍睡得深沉。昭江望一会儿,拉拉衾被将自己裹好了,脸挨在柳官儿肩上。
梦醒了,他却仍在,昭江连梦也没梦过这样好的清晨。
他的柳儿夜里常来望他。有时陪他谈天,有时给他说故事,总要哄到他安睡。昭江梦里尽是稀奇古怪、仗剑天涯的荒唐事,一梦醒来,卧房冰冷空荡,江湖、好汉、诗酒天涯,全不见了,给他讲故事的人也不见了。
小时他还会问,为甚么不等他醒来,睁眼望不见他伤心死了。柳儿那时没答他,样子瞧着比他还伤心。再后,他也不问了。不敢问了。
倒不如一直不睡,让他守他整夜。昭江有时这样想。
昭江阖眼贴着柳官儿躺了一会儿,到底睡不着,叹口气又睁了眼。他同柳官儿挨得极近,一转头正见他喉骨崚嶒。柳官儿梦中哝哝几个字,听不清楚,却见他喉骨一提,吞下一句低哼,再又滚落原处,仍是巍峨峨洁白崚嶒。
昭江瞧着便觉脸红,抬头看他一眼,仍睡得安稳,于是便拿指尖轻抵上他颈下,沿颈项轻轻滑在那崚嶒喉骨上。柳官儿梦中喉头微动一动,昭江觉着那细骨上下滚动。
这位少爷玩得入神,一会儿另一只手摸摸自己的,也咽一回口水,比着那滚动。也不知一样么。柳官儿没预兆地缓缓睁了眼,正瞧见这一幕。
昭江一霎时脸直红到耳根,猛抽回手别扭着声音道:“你醒了。”
柳官儿望公子一眼,唇角憋了一抹似有还无的笑,“嗯。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