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琅摇头,“不会。”
两人边说话,手上却不停。蕴儿不停堆她的雪罗汉,寒琅却随手集了数捧雪花,边同蕴儿说话,边就信手团捏,不一时便团了一只雪鸭子,栩栩如生。蕴儿瞧住了,打怀里掏出一把松子捧给寒琅,“快给它点上眼睛!”
寒琅依言拾了两粒松子捻在鸭子脸上,蕴儿高兴得拍手笑起来,向寒琅催道:“蕴儿还要一只小兔子!还要小乌龟!还要还要……”
却是平白给自己寻了差事……寒琅依言一个个为蕴儿堆起来,雪兔子、雪狐狸、雪乌龟,日轮打头顶一点点向西挨去,冰纹花街的地面,上头一排雪塑,寒琅这回堆着一个大的,倒有大半人高,瘦瘦长长。
蕴儿边随寒琅往冰塑上扑雪,边就问道:“什么样的画儿?为什么得不着?”
寒琅苦笑:“是吴四家的名品,石田先生同文徵仲联的画儿,上头还有赵孟頫的字,我连名帖都递不上,看都看不得一眼。”
“哦!赵孟頫!这名字听说过!爹爹有的!”蕴儿随口笑道。
这样就露了四伯的底,寒琅忍俊瞧蕴儿一眼,又转头去塑雪罗汉。
“为什么没有名帖就不能瞧?”
“这样东西,素来巨眼才瞧得。我无名无位,他们不会睬我的。”
“给钱也不行么?”蕴儿歪头。
“不行。”
“六叔叔没有名头么?”
“父亲……倒是有的,只是父亲如今办事的衙门,是不能太亲近这样事的。”
“可是爹爹也没有名头……为什么爹爹要就可以……”
寒琅一怔,低声犹豫道:“大约……是因为三伯父罢。”
两人都没了言语,默默塑着雪罗汉。
“琅哥哥为什么一定要这画儿呀?家里有趣的画儿好多哩。”
寒琅没答她。
半晌,蕴儿忽地恍然:“为了顾家妹妹是不是!”
寒琅吃一惊,蕴儿还道:“我见过琅哥哥案前那幅画儿。琅哥哥说过,顾家妹妹最喜欢沈石田。”
“是姐姐……她长你两岁。”寒琅缓缓低头,掌心的雪被捏得滴出水来,手指通红。“她如今得了病,前阵子听说话都不让多说,每天只能躺着……我想,至少寻几幅她喜欢的画儿,便是她难受的时节,瞧见石田先生笔墨,或许能开心些……”
“爹爹生病的时节……娘亲和三伯伯也是这样说的。”蕴儿声音渐渐低下去,寒琅听得怔住。
又好一阵子,两人无言揉捏着手上白雪。金乌西斜,日光洒在身上已是碎彩流金。
“有了!”蕴儿倏而跳起,拍手笑道:“我去求爹爹央烦三伯伯,再没有不成的!”
寒琅心中一阵鹿突,他也这样想过,然而母亲与三伯母如今这般,三伯父怎好帮自己,他再若知晓此画用途……
寒琅正自犹豫,蕴儿倒是欢快,拉了寒琅笑道:“我就说是爹爹要的,三伯伯再没有不依的!”
寒琅连连摇头,“这不成!如何能够欺瞒三伯,何况还要冤屈四伯……”
“不要紧,我和爹爹实说,爹爹一定肯帮的!”
寒琅十二分的犹豫羞愧,可想到雨儿,这些礼数人情比起雨儿欢笑又究竟有甚么要紧……蕴儿在一旁已是信心满满,寒琅只默默修饰雪罗汉身上纹理,攒眉不语。
又过许久,四下已是一片金辉,寒琅终于下定决心,还是自己往四伯父那里告以实情,若两位伯父为难,他再另寻他法……便是今年得不着,便明年;明年再不得,便后年……
沈氏日暮时分终于寻到园中。待她走近,就见冰纹花街上整齐立着七八个雪罗汉,鸭子、兔子、巨鼋、狐狸,自家蕴儿一身茜红拍着手笑,六房的琅哥儿手上给个半人高的雪美人最后上着眼睛。那美人玉洁冰清、栩栩如生,仿如绢人一般。她实不曾见过,若她见过,便会说那雪美人同顾家小姐竟是一个模子刻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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