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哥下回还带蕴儿出去玩好不好?”
参商笑着摆手,“可不敢了,带妹妹出去一趟给你大伯伯好一顿训,还买这么些东西,你哥哥钱袋子都空了。”
蕴儿急得跳脚,“钱没了让爹爹给哥哥,爹爹有钱!我去求大伯伯不要训哥哥!”
参商闻言笑向文泽,文泽轻笑摇头。
后几日平静无事,日子一天天过去,眼看过了六七,离出殡愈发近了。出过头七,夜间原已无需守灵,不过逢七烧纸而已。澄信父子长夜难眠,三人时常背着另两个夜里往灵堂去守着,其状凄凉,一言难尽。
再两日便要出殡,伴宿之夕前夜,澄信忽吩咐了众人今夜莫要靠近,说是时逢霜夜,靠近不吉。
三更过半,一抹幽影飘忽转入前院,踅入灵堂关了门。
纯仁揭下风兜、卸下斗篷,里头一身缟色。
他自个儿拣的柏木如今裁成巨大的棺材突兀眼前,里头是永张不得口、睁不开眼的丹歌。棺椁前立着她的牌位,上面是“瑀朝敕封宋门俞氏安人之灵位”。
“宋门俞氏”,同丹歌生前说的一样,丹歌说她便好将就了。纯仁惨声哼笑。从她生时,到她死后,多少人背后嚼尽舌头,“性淫”、“二夫”、“祸及常棣”,十数载风刀霜剑,他被父亲拿剑逼着改聘周氏,他的鹤儿飞蛾扑火地折在宋家深院……她怎能……她怎能!
他甚而怨鹤儿为何要来。她若不来,如今或许仍在谁家做个诰命夫人,自己偶一来访,还能望她一眼。可如今,世间再不能有鹤儿的影儿了,她的嗤笑、她的娇嗔、她在他怀里说的那些情话,再过两日,一切便要随这口巨大的棺材长埋地底、永归尘土。
灵堂上数支冷烛伶仃,一阵风过,烛火昏黄摇曳、烛泪涔涔,如泣如诉。仿佛都在怨他。
全是他害的。
是他害她情根深种,是他害她执念不放,是他害她缠绵病榻,是他害她受尽冷语,如今冰冷着身子孤零零躺在这阴森森巨大的棺材里,再将被尘土深埋、永劫不能再见。
纯仁望着灵位脑中空空荡荡无可自处。许久,他仿佛忽然记起,理理衣袖、将一抹素带缚在额前,插烛似的朝灵位拜下去。拜毕,纯仁恍惚惚跨过灵牌立在棺前将手抚上棺木。
……只隔这层板啊。
里头便是丹歌了,只这一层。连柏木也似丹歌气味。
“你既为我而死,我又怎能忍痛独生?”
《夜祭》那句如今反复萦绕心头,月来无数次,纯仁恨不能揭开棺盖一瓶毒药灌下去躺在丹歌身畔再不要睁眼。
打从那日,父亲拿剑指着怒喝要自己死心,他生余何趣?纯仁哭出来,喉音低哑如野兽哀鸣,他身子依着棺木渐渐滑落地上,头倚上棺板,仿佛就同丹歌隔板相依,痛哭失声。
澄信守在门外,倚着画栋含泪出神。
不知过去多久,里头断续传来几句吟咏,细听来,模糊是:
“睹秋蟾则思轻云之闭月,望霜天则忆流风之回雪……梦断阳台,愧瑶姬之独悲;曲停牡丹,惭柳生之掘冢……”
“……负灵修之称,驾倥偬而迟归;悔放翁之愆,纵谗妒以折兰……庭前嗅梅,笑影犹在目前;病榻悲音,盟誓长在心间。耿耿此心,悠悠黄泉。独雁失翅,千山只影。芳灵不泯,怜孤生而入梦,夜台有知,待残生以同行……”
澄信听得肠断,屋顶昭江哭得透不过气,柳官儿紧紧拉着他手,心上生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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