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心里眼里始终只是一人,公子当真觉着奶奶错了么?”
“五爷爷高致,从头到尾没抱怨过一个字。”
“所以父亲打一开始便都知道……”
“五爷爷向来是这样……”
昭江哭得面孔深埋膝头,肩头耸动,“那我和潇池算什么?全家的笑话儿?”
柳官儿没话,手伸在昭江背后好一阵,末了微颤着又缩回去。
昭江忽然一声冷笑,“我们呢?”说着直勾勾盯着柳官儿,“我比母亲还不如。若有一天给人知道,我自是败类,他们定要带上我母亲一道作践,说我们上梁不正下梁歪,母子都是妖孽贱人……”
柳官儿急得一把搂住昭江不让他说,“什么‘贱人’、‘贵人’,公子只是公子,东珠一样的公子,我不听公子这么说自个儿!”柳官儿说着扳了他肩膀切切盯在他眼底,“皆是柳儿不知天高地厚、痴心妄想,几时给人知道打死便罢了,公子一点儿错都没有!一丁点儿也没有!”
“公子比天下最贵重的明珠还耀眼,柳儿一眼见着公子就搁不下。”柳官儿笑笑,“那时公子还在襁褓,小小的手、小小的脚,五爷爷开恩容我瞧公子一眼。公子一见我就拿手乱抓,抓我头发,还要抓我脸蛋。我看着公子一双眼睛,那时就想,天下的珍珠可也有黑色的?若没有,我向旁人夸嘴时要拿什么比方?”
“柳儿斗胆,一点点看着公子长大,再后来一天天盼着公子快长大,长到柳儿能将一颗心说与公子,不再怕吓着公子。”
“便不为你我皆是男子,柳儿的罪过也是活该打死的。我犹豫过,柳儿贱命不值几何,公子清誉一旦毁在柳儿手上,我拿什么见爷爷、奶奶!”
柳官儿说着含泪笑了,“可临川爷爷说过,‘理之所无,情之所必有。’生者尚可死、死者亦能生,柳儿不信自己一份真情便是天地不容。真有一日被家主知道,将柳儿打死,柳儿甘愿。柳儿愿为公子死,便是死了,也定能为公子回生!”
“公子是天底下最尊贵、最洁净的,怎能那样说自己!定要指出一个‘贱人’,那便是柳儿,随他们处置。可谁要敢说公子一个字,柳儿便是豁出一条性命也绝不同他们罢休!”柳官儿边说,将昭江再揽入怀中,“方才公子问的,公子同潇池少爷算什么……”
“公子两个是五奶奶一辈子的勇气、五爷爷海一样的宽宏,五奶奶一世痴情最后结下两颗明珠,怎能是个笑话……”
昭江无言,将柳官儿衣襟哭个湿透。
“公子听到那些……莫往心里去罢……到底是……大奶奶也苦……”
更长漏永,秋夜难尽。快天明时鸟雀啁啾,纯仁瞥妻子一眼,她仍睡着。纯仁默默揭被起身,打算悄悄离去。他也不叫人,自从屏风上取下贴里穿在身上。正穿着,暖阁上夜的丫头瞧见,给纯仁问了安便去打水,纯仁拦都拦不住,周氏立刻被吵醒了。
纯仁见周氏醒了,转身坐回床沿温声道:“夫人不必起来,天还早,睡会罢。我还有事往州府走一趟。”说完起身又穿戴起来。
周氏立时坐起,揉揉眼睛挽一把头发急急便要起床。纯仁再劝一回,周氏只笑笑,仍往屏风上去拿衣裳,纯仁只得罢了。
周氏海东出身,规矩大,夫君晨起她必要起身服侍。自打第一天嫁来便这样,直今仍是。纯仁从前不知劝过多少次,半辈子过去仍是这样。
周氏兴师动众送走纯仁,转回榻上又发了怔。
川儿见家主去了才进来贴在周氏身傍,“奶奶怎么又叹气了?我看爷这回对奶奶恁好的耐性儿,走月亮的事再不提了。”
“什么耐性儿!打鸡骂狗的!先拿我儿子好一顿训,再拿你指桑骂槐地排场一顿,该说的都说了,到了还落个他大度!”
“哎哟,这怎么话说的,大少爷是鸡?还是奴婢是狗?再说了,话都到了,还不伤奶奶体面,这才是爷的手段不是?奶奶不喜欢爷这样么?”
周氏抬头望着川儿,望一阵又红了眼睛:“昨儿委屈你了……你别伤心……他不是冲你……”
川儿眼上也是一红,笑道:“哪的话,我敢怨爷么,何况也没什么,月钱都没扣我的。”
周氏将川儿揽过怀里,“你想过嫁人么?你别怕,只管说给我,你也大了,想出阁么?”
川儿被唬一跳:“奶奶这是怎么说!奶奶瞧不上我了?还是爷爷容不下我了?”
周氏赶忙安慰:“你别多心,只是想着你再两年就及笄,爷劝我,不能只顾自己,一辈子不许你嫁人呀。”
川儿正色道:“川儿昨夜说的都是真心话,川儿死也不肯离了奶奶的!嫁人什么趣儿了?莫说给我配小厮,便拿轿子抬着给人做正房太太我也是不去的!川儿宁可给奶奶做一辈子丫头,强过给人做什么媳妇!”
周氏叹气,“那便迟些再说罢……我只怕是我任性委屈了你……”说着愣怔一阵,笑得凄凉。
“也是,你守着我长大,单是瞧我,怎能乐意嫁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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