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长安彻骨之冷。
幽暗的宫灯在每一个紧闭的宫门前摇晃着,自甬道尽头吹来的风不肯让它停歇,直晃得屋脊上骑凤的仙人也觉得燥,在黑暗里隐去了身形,不肯与寒雾之后的明月做几分呼应。
我坐在御辇上,围着我的雪貂大氅,这已经是抵御冬寒最厚重的衣裳了,仍旧不能全然阻隔自四面八方渗透而来的冷。
荣璋把我抱在怀里,抱得越紧,埋怨就越多。
他起初是不肯让我来的,说这样三九的天气,大理寺的天牢怕是冻得都要结冰了,又冷又暗气味又腌臜,我去做什么呢?
我不肯,说要是不让我去,我就报请太后说我身体不适,请了我母亲来安澜殿同我住着。
荣璋说住就住呗,朕也希望岳母大人来小住一下,照顾照顾你。
我说什么小住?常住。
荣璋说,行,那你穿暖和了同朕一起去吧,总是故人,见一见也不错。
谁知道,这一见偏偏选了这么个天寒地冻,遍地起雪毛毛的日子。
好在大理寺卿方大人一向是个机灵的,不会让皇帝在这么冷的天气真的去天牢,只将会见的地方安排在了他平日办公累了,用来休憩的一个别院里。
屏退一众上夜的武吏,只由四姐夫检查安插部署警戒,其余人一概不准进入。
御辇停在了院子里,下了车,我遮着雪斗笠随着荣璋进了屋子,顿时觉得周身温暖。熏笼里的炭火燃得旺旺的,有几块已经烧乏了,呈现银炭燃尽后物如其名的贵重颜色。
“这方大人不止办案机灵,办事也机灵,怪不得这么年轻就身居高位,想来……也并没有难为驸马爷吧?”我接了荣璋递过来的一个手炉,抱在怀里稳稳当当地坐着。
荣璋一笑:“你见了就知道了。”
听得荣璋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我心中莫名一紧。
而这种紧张在我见到南晨寺的一瞬间,已被扩展到无限大。
不过三月未见,由小婢从厅堂之后的内室搀扶出来的人,哪里还是我风姿卓然,朗若银星的寺哥哥?
一头枯槁的褐发已见丝缕暗灰,脸颊消瘦得只剩骨相,浑浊的眼眸像是经年泡在酒中一样红涨,迈步进来的时候,周身不稳,一步三晃。
我起身奔了过去,扶住他的一刻,还以为自己抓到了一把干草。
“微微,是你啊。”
若不是这个笑容如此熟悉,我还当我见错了人……
“寺哥哥……”未语先落泪,我全然控制不了自己的失态,“你这是怎么了?怎么被折磨成了这样?”
有那么一刻,我已经抑制不了自己怨毒的眼光,利剑一样投向一边站着的大理寺卿方成卫。
“微微,不与方大人相干。这段时间亏得方大人照顾,我才有命在。”南晨寺握了握我的手腕,安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