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者早已分说清楚,有账可查;后者如今不论雷引有意还是无意,几乎确定与我无关的。
至于追逃一事,说句难听之语,本就是我到任之前的纰漏,追之是我尽心尽力尽责,不追也属本分。
我就想不通,为何我追回一人,反而成了过错?刑部若是准备借此发难,牵连罗织无尽无绝,说不得下官要向国主陛下越级上疏,讨个说法。”
这混账东西,做了几天芝麻官,倒是长进不少,不能随意绕他入套了。
荆腾心中作此想法,手上却不愿就此罢休,“林典狱是否自视过高了些?上书国主可不是谁都有的殊荣,否则炎国各地司职官吏多如过江之鲫,国主便是不眠不休,一日也看不完的。”
林楚凡笑得十分欠揍,“嘿!尚书大人不必哄我。我知你等六部有预审之权,但下官我也没想正经上疏。国主陛下福禄深厚,子女众多,小子不偏不倚,认识那么五、六个。”
荆腾只觉得眼圈发黑,怒道,“奏疏陈情乃国事规仪,岂容你儿戏!”
林楚凡学着熊哥的样子,翻起白眼,“哼,你们仗着关系,在国主跟前哭号一段,就能将倒卖囚犯的罪名摘择干净。我走一走公主殿下的门路,有何不可?即便不劳烦金枝玉叶,这不是还有聆风郡主么?”
林楚凡得意洋洋,话音刚落,额头就被剑鞘砸出一个大包,比起蒋图南那一只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下痛得他不敢乱说,躲到罗绮身边讨药。
眼见僵持不下,气急退场的四王子,不知从哪取了一个食盒子重回堂审。
林楚凡顾不得头痛,只是好奇,什么美味佳肴能让王子亲手提拿?
四殿下面上略微带些得意之色,极力掩饰着开口道,“尚书大人审理到何处了?本殿听闻民间有一偏方,若是偶遇失声,可以冰糖梨子做糕,佐以热汤服下,或许有的救。”
老尚书被林楚凡揭破了半张老脸,正愁无法善了,他亲爱的外孙便来救场。
荆腾欣喜之下正欲允准,却又想到之前那仵作之死,继而犹豫起来。
林楚凡阴阳怪气起来,“殿下不会转身就忘记前事了吧?下官建议,还是寻了人来试吃一二方好。”
他的话,并未惹怒洛奇。
王子殿下反而将食盒掀开,好整以暇取出一块鹅黄色的糕点,反复端详着仿若初见一般。
他张口欲吃,却又在临唇时停住,转而塞到了孟寒脸旁,“赏你了。”
孟寒也不含糊,一口叼了过去,三口并做两口吞下,对着洛奇好一番磕头谢礼。
林楚凡都惊了,这真是不怕死啊!
他自己都不敢吃的东西,喂给孟寒,后者却直接吞了,匪夷所思。
无人注意,原本萎靡在侧的周羽,见了那糕点的样子,眼光都亮了许多。
她不需人投喂,自己爬到食盒旁边,捧出一块儿来。
周羽小口尝过后,泪如泉涌,夺眶而出,渐渐抽噎着哭出声来。
起先许是口中有食,呜咽不清,不久便转为嚎啕大哭。瞧那悲切的样子,全然不像吃了什么糕点,反而像是中了什么痛苦的毒药。
不过倒是开口有声了。
林楚凡开口讨饭,“不知是什么糕点,竟有如此神效,可否给我一块尝尝?”
气得罗绮使劲儿按他身上的针,疼的某人龇牙咧嘴。
洛奇倒是大方,随手一挥,早有随从将整个食盒子送了过去。
林楚凡忍着痛处,终究是取出一方尝了,面色立即抽搐起来,倒是将罗绮吓了一跳。
他却不忘向身边人推荐,“你也尝尝?这糕点,嘶哈,我怀疑,是你们对面那家豆品店的木奶奶做的,忒苦!”
罗绮半信半疑,用银针戳了小块儿,认真验看一番,才放入口中。
苦是真的苦,可是做工也不算太过粗糙,就是用料有些随意,不算什么上品。
主要是,并未从中尝出什么药材来,那周羽是如何恢复发声的?此时显然不是刨根问底的时候。
无梦见他二人分食糕点,抬手将食盒整个摄了去,捏起一块儿放进面纱里,小口吃着,大概是当做加餐了。
刑部众人自是不关心他们几人腻歪。
得到外孙拯救的荆尚书,暗示手下催促,那边哭够的周羽,咿咿呀呀说起话来。
不听不知道,一听吓一跳!
她开口就是朝着孟寒那条路子去的。
林楚凡不由得皱起眉毛。
若说孟寒反水他倒是有些理解,看适才试吃那副样子,恐怕他也是洛奇的人。
至于这位便宜师姐,此前闭口不言,如今和盘托出,恐怕与那糕点有关。
几乎也可以确定,她之前都是假装失声,实则早已恢复。
一盒糕点难吃如斯,竟有‘拨乱反正’的奇效,倒也难得。细思之下,也没什么可责怪她的,毕竟双方都带有不太单纯的用意。
静听周羽带着哭腔的声调,娓娓道来,最得意的当属荆腾尚书与洛奇王子。
如是她二人证词一致,便有了否决齐鸣渊的借口,继而可将黑牢事由捆绑到林楚凡头上。
林凯尚未复职,若是将林楚凡也按住,京畿之地便没了他这一门的立足之地。未来大计也就无人掣肘……
他们正幻想到高妙兴头上,不料证人又说了些不那么顺耳的。
后半段,周羽话锋一转,又贴合齐鸣渊之言,言及劈山派、血竹帮、甚至就连桑、吴二人之护送都未曾省略。
林楚凡低下头面,借病沉吟思忖对策。
雷引却是自觉抓住机会,不住找补着,“此女所言极是!尚书大人,本官听了孟寒之言,得知‘雌雄大盗’入了京畿,这才不告而别,带人前去捉拿。
本已在城南隐巷将二匪围住,却被聆风郡主搅了局。如今更是将下官,不,将草民捉拿回来,想必那‘雌雄大盗’早已逃脱。”
其实,周羽还有话未曾说完、说透,不过雷引接了过去,她便全当说尽了,闭口堆坐一旁。
她头颅低垂,蓬乱的头发遮住了面容,仿佛一道黑色天幕,将她与外界隔绝开来。
眼见周羽一言将孟寒、雷引的证词串联到了一处,甚至就连那反水的齐鸣渊都没浪费。洛奇也不好计较这些细枝末节,重回他的桌案落定,一副看戏的架势。
雷引此言可大可小,在论及林楚凡是否勾结匪类之前,还需将雷引的去处与由来落实清楚。
因此,荆腾一张老脸带着期盼,瞧向那吃得正香的聆风郡主。
无梦却无此觉悟,仿若未闻,仍是慢条斯理又吃下三块,许是吃饱了,这才将食盒盖好放下。她也不嫌苦!
“咄!”
无梦端坐在大椅上,单手持剑,连着剑鞘,在身旁未曾覆盖的椅面上狠戳了一下。
清脆落声散开,引起了众人瞩目,她这才开口,“你自说是捉人,有谁能证明?至于那‘雌雄大盗’之言,更是可笑。他二人究竟有无罪名,有何种罪名,当初也是你御灵司一言而决。若说你是携私报复,亦无不可。”
无梦说着,松开墨剑,对上首处拱手示意,“我寻到他时,正带着御灵司十几个捕快,与人当街斗殴。
他们围住两个乞丐,非说是逃犯,惹得无悔当掌柜朱赫、诸邪道泥童子,纷纷下场缠斗。
他更是技不如人,险些被泥童子困死泥中。若非思及刑部审案需要他旁证,我并不愿救他回来的。
此事非我一人之言,还有十余个御灵司捕快可供问询。”
前一句是朝着雷引说的,后面则是向此间主官荆腾禀报实情,末尾还有人证提供,倒是滴水不漏,令人无处挑错。
荆腾本也没有管辖和亲质子的权力,见聆风郡主尊敬,他也只好点头示意,继而传唤那些‘人证’。
雷引冷着脸,有些事情他也知晓无梦所言不错,可是,有些事情实在是令人难以接受!
他本以为是无梦暗算了他,却想不到还有这么一番曲折。也怪他自己太过自负,不知何时着了道,竟似失去记忆一般,完全不知什么泥童子、淤泥围困云云。
如此,他只能寄希望于手下那些酒囊饭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