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的灯光里,老者缓缓佝偻着身躯,靠近牢笼的铁栅栏坐倒。“渊儿,渊儿?爹来看你了,你回过头来,说句话啊!”
一阵锁链牵动之音响过,伴着潮湿草席的发霉味道而来的,还有沙哑的嗓音,“王老爷怕不是认错人?我可没您这样尊贵的爹。”
老者悲苦道,“渊儿,你别忙着气恼,听爹说。爹已将纵火烧毁翠衣巷的罪责认下,你很快就没事的。幸而刑部重修在即,梅尚书又一贯吝啬,这才给了咱们破财免灾的机会……”
齐公子并不领情,“呵!你还觉得冤枉?一场大火,断送了多少无辜性命!你这种人就应该处以极刑!”
老者哀声道,“咳咳……渊儿,你听爹说!那火根本不是咱们家放的,真正纵火之人,是不会让你活着出去追查的!爹只能暂且认下,绝了这条明路,让人觉得后顾无忧,才可能周旋你之生死。”
铁索碰撞之声忽然变得急促起来。
紫烟也不知是怎么想的,她明明有钥匙,却放任这对儿父子隔着栅栏叫嚷。
齐公子激愤道,“该死的,不该死的,都死了。随你怎么说都行。”
王老爷子痛哭,“唉…爹非是要将那女子如何,只是你不该决心娶她为正室。一介青楼女子,买来做妾便罢了,你又何苦执迷不悟?咱们的家产,还需你来承继…”
齐公子似是多了几分精神,“正室?我娘当年何尝不是正室!你又是如何对她的?晴雨家原本也是东境大族,若不是你们当年包藏祸心,她又何至于此?”
王老头顿时收敛哭声,“时过境迁,爹如今回想起当年,仍是纪念你娘的好处的。如今家中大权旁落,你二弟又是个不成器的,我百年之后,这份家业不知要跟谁的姓了。”
齐公子冷笑,“你活该!当初若不是你贪心不足,见利忘义,何至于此?如今你与那女子也有了骨肉,却又想引我去对付他们母族,无非是舍不得你那几个臭钱罢了!”
王老头语重心长,“鸣渊,你不要如此偏颇。此事早在当初遇到你娘亲之前,便已有了定论。只是当时为父无知无觉,未曾想到此节。今次你入狱,以及之前的晴雨之死,都是四……”
齐鸣渊声色俱厉,“住口!你这顿板子算是白挨了。年过半百的人了,别再祸从口出!”
王老头心下一喜,“好,好!为父不再说了。你那兄弟,恐怕也有些不大光明。我曾问过家中仆人,今番事端,也有他不小功劳。你若得以生还,需提防他们母子才是。”
齐鸣渊兴致缺缺,“你走吧,我不愿与你勾结此等肮脏事。你自己就兄弟不睦,如今又来离间你的亲生儿子,于你有什么好处?你的家业我看不上,自己留着带进棺材吧。只待我逃离此处,为晴雨报得仇怨……”
“啪啪……”
隔壁空置牢笼之内,林楚凡鼓掌,冰熊撞门,二者缓步而出。
鼓掌声打断了对话的二人,紫烟也面露为难,向着林楚凡看了过去。
林楚凡调侃道,“好一番‘父慈子孝’、‘兄友弟恭’!连我听了也要感动的流泪……哈哈!”
见到林楚凡现身,齐鸣渊剧烈挣扎起来,明明连栅栏边儿都摸不到,却仿佛已经掐住别人的喉咙一般。
结果,只有他自己的喉咙被锁链捆得难受,“林楚凡,我一定要杀了你!”
王老爷子倒是精明,“见过典狱大人!犬子无状,还请您海涵。”
林楚凡这才仔细打量这位王老爷子。半身染血的绸衫都来不及换,就急匆匆入黑牢探视。此时客套却神完气足,精神矍铄,全无先前步履蹒跚之感。
也不知是这风水宝地疗伤有奇效,还是这对父子飙戏成瘾。
林楚凡客套道,“好说,好说。王老先生觉得这黑牢的环境如何?可需要为令郎置办些干爽华丽的家具?只要钱到位,我们御灵司应有尽有,对标刑部客房也不在话下!”
王老头倒是给面子,“有劳大人费心!稍后待小老儿还家,定有重谢奉上。犬子如今尚有一命尚存,在下对您感激不尽!”
话倒是说的好听,之前提起的业务,一笔也没落到实处。
林楚凡心中不耐,以探监时限为由,将王老爷子打发了,随行的还有丑女紫烟。
等着两人蹒跚着出了门,林楚凡收敛笑意,一只手深入栅栏,使劲儿拍了拍齐鸣渊瘦弱的小脸。
楚凡语出轻蔑,“你别见了我就要打要杀的。须知,那女人就是为了换你一条活命,才自求一死。你应该学会好自为之,莫要辜负了她一番苦心。”
林楚凡只顾着自己打得爽利,说得痛快,完全不顾齐鸣渊听闻噩耗的反应,哈哈大笑着出了黑牢。
冰熊倒是好奇,齐鸣渊听说‘事情’会作何感想。它一步一回头,却也未曾见到什么离奇之处,兴致缺缺随林楚凡离去。
倒是王老爷子给他提了个醒,他自己的爹还在刑部关押呢。
林楚凡上次身上闹天纹,失手烧了衙门并牢房,也不知自家老头子如何了。
他心里惦记,挥退了前来巴结讨好的狱卒,朝御灵司之外而去。
林楚凡走到半路似乎想起来什么,把蒋图南吆喝近前,“你派几个人,将那黑牢收拾一番。闭关数日,险些将本官熏死!里面可以弄些简洁家具,最好是有个灶台,吃喝也都方便些。”
蒋图南面露苦涩,“大人,您这就是为难小的们了。黑牢之患,前朝积弊久矣,岂是一朝一夕……”
林典狱火起,拎着蒋图南的衣领,抬腿狂踢,“老子就是为难你了!少说什么前后朝南的屁话,我就问你能不能办?不能就给老子滚蛋!正愁没法安插人手,你莫要自讨没趣儿。”
蒋图南快哭了,“能,能,能是能,只是这人手……”
林楚凡摇头,“懒死你们算了!整天就知道吃拿卡要!那里臭的都能熏死老鼠!御灵司白养了你们几十个狱卒是吧?每班轮换两个守门,入内巡视没一次超过一刻钟的,以后再这样,我挨个打折你们双腿。”
看来这位典狱大人是准备常驻黑牢之内了。
蒋图南无法子,便只好捏着鼻子忍下,“这人手一茬,小的也能解决。只是这酬……”
只见林楚凡目光转冷,蒋捕头不敢言声,将后半句咽了回去。
林楚凡冷道,“你给我灵醒些,莫要狡猾到我手里。前些日子收受的贿赂,按照分成,把我那份交紫烟那里。整顿黑牢的花销,你可以从囚犯身上榨!
真够笨的,他们没钱,他们家人也没有么?没有家人,那就出力干活顶工钱!日后探监的费用,也该提一提了。”
林楚凡说着,松开手里的沙包,临走还补了几脚。
他一面嘀咕着,一面领着冰熊向外走。
沙包揉着屁股,一脸难以置信,不由得问出声来,“干活顶工钱?难不成,让那些囚犯交钱上工?”
林楚凡大加赞许,“对!要么交钱,要么上工。活人想偷懒,有本事别入黑牢啊!犯了事,还想有好日子,做梦!”
恶魔终于离去,腿肚子转筋的蒋图南,在一众小弟的搀扶下,回到廊前安歇。
不待他理顺典狱大人的策略方针,只见眼前青衣一闪,伸出一只白嫩酥软的小手。
侍女刁蛮,“公子的吩咐,我可听清楚的。拿钱来!”
紫烟送了齐鸣渊的爹,回程刚好看了一出好戏。
她心里盘算得清楚,这几日林楚凡痴迷修炼,未必清楚详细数目。只要自己抢先一步将钱拿到手,克扣一份填补鸣渊的空缺,回头与少夫人求个情,即便日后事发也不怕的。
反而是鸣渊,他那样子,未必肯认罚款,更不可认他爹的赎金,说不得还要带伤劳工。
此事,还需编撰个名目,劝他接受才好……
蒋捕快不知她内心所想,只好忍痛遵守典狱之令,一边掏钱上缴,一边合计,该找哪些倒霉蛋来干这活。
今日已过去大半,明天一早典狱就到,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且说林楚凡那边,一路神思不属,也不知想到了何事,丧胆游魂来到刑部遗址。
他们刚过了正门,就被一群捕快围了个正着。吓得他停了遐想,赶紧问冰熊出了何事。
气得冰熊当场啃了他一口,当然是不疼的。
『你这领路的都不知出了何事,我一个跟班知道什么?』
一声朗笑响起,“想不到林典狱自从做了朝官,也学会遵纪守法。不待我发文缉拿,竟自己送上门来,可是准备自投罗网,以求减轻罪责?”
迎头一披挂全服的白面小将,擒着一柄长枪,与周围常服捕快显得格格不入。
林楚凡定睛细看,这不是陈放山么?他为什么在这等着抓我?
我最近很老实的,一件违法乱纪的事儿也没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