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根据各家土地田亩数量,准确计算需要上缴的赋税,北魏的州县一级官府就做不到,没这个能力好吧?
县官大部分都是根据上级要求,和当地豪族商议一个数字,然后再根据年景讨价还价,最后能够征收到多少,就看县官的面子了。
而这些豪族到底是怎么征收的,县官一般也不管,反正只要收上来粮食就行。
苏泽只能感慨,孝文帝的本意是好的,但是步子迈得太大了。
你北魏官僚是什么水平啊?
你搞什么租庸调,能搞得明白吗?
搞来搞去,最后怕是连元朝的包税制都打不过。
那些梁州的豪族们,面对苏泽能够准确报出他们占有的土地田亩数,冷汗都流了下来。
如果严格按照税制,他们这些年偷逃的税太多了。
甚至不用追查以往的逃税,只要真的让他们按照这个土地数目交税,有一半人都会破产。
但是苏泽也吸取了孝文帝的教训,他也知道步子不能迈得太大。
没办法,在五胡乱华和南北朝养蛊大赛留下来的豪族,那可是豪族政治的完全体。
军事上他们有坞堡,有坞堡兵,算是有自己的独立武装。
经济上他们有大农庄,家族往往垄断一地的某些产业,有的家族还有自己的商队。
说白了,这些都是魏晋挖下来的雷,如今这个雷已经传到了北魏手里。
苏泽很清楚,凭借自己一己之力,想要和汉武帝那样随意炮制地方豪族,将有钱人都迁到新城给自己守陵,那是肯定办不到的。
甚至苏泽压迫狠了,这帮豪族转头就投了秦州叛军,他们期盼王师是因为莫折大堤搜刮太厉害了,如果“王师”比莫折大堤搜刮还厉害,那为什么不投叛军呢?
所以苏泽在打了一棒子后,也给了梁州豪族一颗甜枣。
苏泽让苏段造地籍黄册,用黄册来登记这些豪族所有的土地,用这些土地面积来作为征收租庸调的依据。
但是这一次很多豪族心动了。
这些豪族心动,并不是因为他们被苏泽说服了,而是因为苏泽要造册。
造册,就意味着官府承认他们拥有的土地。
很多豪族也许文化水平不高,但是他们也明白一个道理,征税是义务,也同样是一种权力。
隐匿土地,固然是可以逃税,但是也会有很多不方便的地方。
比如土地所有权是模糊的,就无法进行土地交易。
再比如大家的土地都是模糊的,豪族内部也会出现一个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的情况,在遇到租庸调摊派的时候,大豪族也会压榨小豪族,那些土地更多但是势力更大的豪族少承担了,自然就有人要多承担。
这些小豪族无论是自己承担,还是再向下转嫁,最后矛盾还是在他们身上。
再有就是家族内部的继承和侵占问题,一件产权都不明晰的东西,又要如何保证能够传给下一代呢?
家族中的中饱私囊,甚至外人管事杂役也会想办法侵占一些,反正你自己也说不清自己有哪些土地,总不能报官打官司吧?
所以苏泽说出各家的土地面积,并且提出造册后,很快就得到了一部分豪族的支持。
这些豪族也明白了苏泽的意图,他开出的价码就是造册,承认现在各家侵占的土地,他就是要粮要钱。
苏泽还提出,如果不出钱出粮,那出人当兵也是可以的,根据兵员素质和自备的武器装备,也同样可以折算钱粮。
某种意义上,苏泽这也是在梁州进行了一次土断,就是通过土地榷权的方式,稳定的向豪族征税。
当然,这些梁州豪族这么乖乖听话,还是因为他们已经被莫折大堤和吕伯度抢劫过两次了,一些不服从的已经被他们给灭了。
而苏泽平叛又是有朝堂背书的,有了他的保证也不怕后面的官员不认。
最重要的一点,自然是苏泽几次大胜建立的威望,以及他身后的这些精锐。
就这样,苏泽沿着西汉水入梁州,一路上走走停停,到一个地方就让苏段带着学徒去勘察土地,然后又任用苏烈(【酷烈的刀笔吏】),处理各县积压的案件。
只能说,苏烈也不愧【酷烈】这个词缀,无论是原告还是被告,在他手里都要脱一层皮,特别是那些争产的案子,往往最后都是双方各打五十大板,争夺的土地被官府没收。
一开始苏泽还有些要脸,他任用苏烈,本来就是要拿回这些争议土地,但是这么“明抢”似乎有点太难看了。
可是苏烈断了这么多的案子,却没有人闹大,苏泽也很好奇的调来了苏烈的卷宗。
看过这些案卷,苏泽才明白苏烈这么判确实是合理的。
如今梁州的争产案子,十之八九都是那些被莫折大堤和吕伯度搞死的家族留下的土地。
莫折大堤和吕伯度在梁州两次抢劫征兵,也弄垮了梁州不少豪族,他们的土地就被惦记上了。
苏烈的判决可以说是铁面无私,引用的法条也都是没有问题的,也难怪这些争产官司都没有上诉的。
就这样,苏泽通过这种比较“温和”的方法,将梁州的无主土地,重新掌握到自己的手上。
接下来,苏泽也准备按照陇西郡的做法,将这些土地集中起来建立三长村,再设立折冲府,从而控制这些地区。
但是时间不等人。
十日前,苏泽接到了莫折大堤兵败身死的消息后,只能加快行军速度,赶到武兴县和侯景汇合,堵住吕伯度逃跑的路。
苏泽又派出亲卫,护送苏亮去找羊侃,商议和羊侃夹击武兴。
这就有了苏亮绕过武兴,进入羊侃大帐的场面。
——
只是羊侃在短暂的激动后,又很快冷静下来。
他看向苏亮道:
“景顺兄,伱给我交个底,是不是苏将军的兵马不足以攻破武兴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