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家里,自打于丽华走后,老三最听大嫂的话。看在大嫂的面儿,兴许还不太敢太放肆。
老大当初和老二,到三家子于大头家门口,把老三跪了回来。老三为这事,一直对他们哥儿俩心存芥蒂。要是老三真的烟瘾上来了,跟老大较上劲,逼着他给钱抽大烟,老大还真不是老三的对手呢。
“是不是该把柜门钥匙还给媳妇?”老大在心里问了问自己,一时拿不出主意,转念又想,“这样一来,会不会惹媳妇笑话呢?”
一个主意没拿准,车已装满。老大只得先停 下胡思乱想,赶车往地里去了。
其实,老大多虑了,老三可不是那种下三烂的人,老三是有节气的大烟鬼。
这不,刚刚在四斜子家连抽两个大烟泡,过足了瘾,一时神清气爽,立马就想到了最现实的问题:该想办法淘弄钱啦!
上哪去弄钱呢?想了半天,也没什么太好的办法,最后想到了自己的房子和地。
房子,眼下还要住着,那就先卖地吧。
提到地,老三就不能不想到大哥。哥仨中,就数大哥最像爹,是把地当成命来看的。
好歹这些地,在早都是他们吴家的。这要是不跟大哥先商量好了,到了卖的时候,大哥硬要跳出来搅局儿,都是乡里本家的,那谁还敢买呀?
想到这儿,老三一轱辘从炕上爬起,伸了个懒腰,到了菜馆,要了两个菜,外加半斤老烧,吃喝完后,抹了抹嘴角,气宇轩昂地回家了。
走到街头,远远看见大哥刚刚卸了车,正往圈里赶牲口。老三紧走两步,到底还是没追上大哥,眼瞅大哥先他一步,进了屋里。
老三随后跟了过去。
进了门,见大哥已坐在炕头抽烟,老三靠在炕梢的炕沿上,倚着山墙坐下。
老大心里暗自叫苦,以为老三又来找他借钱了。
看来,半晌午时,自己心里怃憷的事,这会儿真的来了。老大正思量着,拿什么话臭撅他一顿,赶他出去。
不待脏话出口,脸色先就难看起来。
老三猜不出大哥这会儿,心里是怎么想的?还误以为大哥,是为他上午借钱抽大烟的事生气呢。便不十分理会老大,开口说,“大哥,我打算把地卖了。跟你先说一声,明年你就不用租啦。”
“什么?卖地?”老大可可吓了一跳。
这可是他早先从未想过的。顺口问了两声,还没等老三应声,自个儿先一口气儿没缓过来,噎住了。手擎着烟袋,惊瞪着眼睛,半天说不出话。
过了一会儿,待缓过神儿来,破口大骂,“作死呀!老三,你个驴进的!年轻轻的,你不走好道儿,抽上大烟,成心要败家啦!
“你把地卖了,等把钱败光了,往后怎么办?你喝西北风去?那些地,都是咱爹领着咱哥儿几个,嘴里抠,身上省,流了多少汗?才积攒下来的。你就这么,说卖就卖了?
“再说,我这一冬天,都把粪拉上啦。你个彪驴进的!”
老三料到大哥会说这些话,也不十分在意,等大哥骂够了,才开口说,“嗨,先别想那么多,活命要紧。不卖地,没有钱,我怕是连命都保不住啦,还要地干什么?”
“要死,你自个儿死去!你总得留下点儿地,让宝平将来过活吧?”大哥接着骂道。
老三听了,笑了笑,说,“我都死了,谁来养活宝平?还不如先把地卖了,有我一口吃的,宝平也跟着吃一口,先将就着活着。”
眼见哥俩在炕前出了声,大嫂怕兄弟俩打起来,赶紧从外屋过来,插嘴道,“他三叔,倷哥说话不中听,其实还是为你好。倷哥说得也对,你不为别的,单替宝平想想,我看你还是把大烟戒了吧。”
大嫂话刚出口,就有些后悔了。她知道,这种话,跟大烟鬼说,就等于跟墙壁说一样,一点用也没有。这天底下的大烟鬼,有哪个是听人劝几句,就戒了大烟的?根本是没影的事。
何况她在早为闺女时,自己娘家,就有一窝大烟鬼。她们家是怎么败的家?那可是她亲眼看见的。
眼见兄弟二人吵了几声,声调不再拔高,大嫂也闭上嘴巴。
一屋人闷坐了一会儿,大哥抽了几口烟,抬眼问道,“你打算怎么卖?”
“还没谱,”老三说,“这不,正跟你商量吗?”
“那你想多少钱卖?总该有谱吧?”大哥又问。
“嗨,眼面前,我急等着用钱呢,估计也卖不出什么好价,差不离儿,就行啦。”老三说。
寻思了一会儿,老大说道,“按说,你那一百多亩地,一半是好地,论行市,一亩怎么也得十块大洋;另一半是偏坡山地,那一亩也得六七块大洋。可话说回来啦,你看咱吴家沟,眼下,谁家能一下拿出那么多钱,把你的地一下子全买了?要我说,你想卖个好价,还得一块一块的卖,要不然,指定卖不出个你想要的价钱。”
“不成,”老三说,“我急等着用钱呢,才要卖地,能贱不搂搜,一次卖了,就一次卖了,我不想分斤劈两的,一块一块地卖,太闹心。”
“那你一准卖不上个像样的价儿。”大哥说。
“嗨,什么像不像样的,能一下子卖了,就行。”老三说。
老大听罢,没吱声,又挖了袋烟,点上后,抽了几口,说道,“你要真贱不搂搜的,把咱家的地卖给了外人,那咱爹在地下知道了,还不得气得再死一回呀?”
见大哥说了这话,老三觉得哥俩这会儿,才真正有了共同语言,事情正朝着他预料的方向进展,趁机说,“大哥,要不,你把这些地买下吧,省得让外人捡了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