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瘸子坐下,扭了一下屁股,开口道,“那什么,大哥,你看我这一春天,净忙盖房子的事啦,把租地的事给耽误了。
“我听说,老三把地租给你了。你看,大哥,你能不能把我那地,也一块儿给种了?”
听二瘸子说了这话,老大心里有了底。年前,老大就听村里人跟他说过,老二曾找过村里几个大户租地,只是要的租金太高,都没谈妥,就把租地的事给耽搁了。
这临秋末晚了,眼看地租不出去了,才想起自己的大哥。加上这阵子,老大心里,还在生他的气呢,便不想兜揽。
待二瘸子把话说完,老大推辞道,“老二,我的地都种完了。眼下粪、种子,都用完啦。忽啦巴,你又要把地租给我种,我上哪儿去淘弄粪和种子?”
二瘸子听了,媚着脸说,“哥,你忘了?小的时候,咱爹常跟咱讲,说他年轻的时候,家底让咱爷给败光了,到了春季,没粪没种子,咱爹就往刘老三借了一斗大豆种,把地给种上了。
“归起,到了秋天,还丰收了呢。你也可以种大豆呀!大豆那东西,不用粪,照样能有好收成。”
“咱爹那会儿,种多少地?才十几亩。你那块地是多少?一百多亩呢,得多少种子?我上哪淘弄去?”老大气哼哼说道。
“你这样吧,大哥,种子,我去给你淘弄,怎么样?”二瘸子还不死心,紧 着说。
眼见老二把话说到这份上,再推辞,就不大好张口了。闷了一会儿,老大开口问道,“你那些地,打算怎么租?”
见大哥松口了,二瘸子来了精神,瞪着眼睛说,“那什么,年前,咱屯里有人找我商量,要一亩地,一块半大洋,租我的地。
“那会儿,我寻思,一块半大洋,这不白捡吗?要是这个价,还不如租给自己亲哥哥呢。我就没答应。”
一听二瘸子说了这话,太不靠谱,老大气就不打一处来。心想都到了这节骨眼儿了,这老二还在自己哥哥跟前玩这套把戏。
不等二瘸子说完,一句话堵住他的嘴,“拉鸡巴倒吧,老二!咱吴家沟不大,你满屯子打听打听去,看谁家的地,能租出一块半的价?
“不用说一块半,就你那地,眼面前,你就一亩一块大洋往外租,看能不能租出去?
“我实话跟你说吧,老二,老三的那些地,是一亩半块大洋给我种的。倷俩都是我的兄弟,我可不能在自家兄弟中间,藏着两本账,弄出两个价码。
“说实在的,眼面前,我能半块大洋种你的地,也是看咱死去的爹妈的面子上。你看要是能行,就这么办,你要是觉得吃亏了,那就拉鸡巴倒吧。”
老大一通不管不顾数落,说得二瘸子满脸涨红。闷坐了一会,说,“中,就这么吧。”
说完,起身要走。
眼见二瘸子要出屋,老大又叮了一句,“那什么,种子你得自个儿去淘弄。”
老三又遇上了点麻烦。
当初分家时,老三打算把地租出去,往后不再种地,是经过精心核算的。
一百多亩地,就算一亩地半块大洋的年租,一年下来,也有五十多块大洋。再加上分家时分得四百块大洋,足够他家一年的吃喝用度。
只是人打算不如天打算。谁承想,为了治疗烦心的幻觉症,他沾上大烟。
这东西,可真是个无底洞。
起先,一天抽一泡,就挺好。
慢慢的,他觉得一泡的力道不够了,开始上量,一天再加一泡。
又过了几天,两泡的力道也不太够,就再加一泡,一天三泡。
再过些日子,还是觉得不太够底儿,就再加。
到了年根儿,老三又要到四斜子家去,一摸褡裢,褡裢已经空了。
老三惊出一身冷汗,想不到大烟这玩意,竟这么吞 钱!
无奈烟瘾上来了,由不得他多想,拔腿往四斜子家去了。
看老三连跑带颠地来,急得像火上房子,四斜子知道,他这会儿需要什么?赶紧从抽屉里拿出一泡 烟土。
正要递给老三,却见老三不像往常那样递过钱来。四斜子赶紧又把烟土收了回去,放进抽屉。
老三知道,四斜这是怕他赊账。就一脸可怜巴巴地哀求道,“四哥,今儿个先赊一泡,过两天就把钱还了。”
四斜子笑着把烟土重新放回抽屉,顺手拿出一个账本,一边翻着,一边向老三解释,“老三,四哥知道你不是瞎账的人。你有那么多地,又有房子,哪至于瞎四哥这几个钱儿呢?
“可你也别怪四哥小气,四哥给你看看几页账,你就明白四哥的苦处啦。你看。”
四斜子拿过账本,翻了几页,指着一页泛黄的账面,说,“这是六跑腿子欠的,统共八十二块八。上个月,腊月十八,他在家里冻死了。人死账了,四哥总不能跟着他,到地下去讨要吧?
“那六跑腿子,起初欠十多块大洋时,我就追着要。他总说明个就还,明个就还,却又一天天不停地赊新账。
“我寻思,都是本乡本土的,都姓吴,一个祖宗,又是我常年的主顾,哪能为了短几个烟土钱,就不赊账了呢?
“谁料想,他把家里的被褥棉衣全当光了。这不,上个月十八号,大风寒,他在家里活活给冻死啦。”
四斜说完,又翻过一页,指了指,给老三看,“这是三吊歪欠的,统共四十六块五。
“今年开春,他夜里到小刘屯去偷人家的鸡,叫人逮住了,一顿好打,送到了会上 。这会儿,正在小鼻子的大狱里呢。这账,我往谁要呀?”
说着,四斜子又往后翻了几页,说,“你看看,你看看,这些都是欠账,统共三百多块大洋呢。这帮人,眼下是死的死,逃的逃,都成了死账。
“老三,你也知道,四哥这一家老小,全指着这点小买卖养着呢。眼下可倒好,这么多欠账,快把四哥的老底儿赔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