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天已放亮。老大起身后,洗了一把脸,到父母屋里,正要问父亲,今天去接三舅妈的事,见老二媳妇站在炕前流眼泪,便觉得这话不好出口,吱吾了一会儿,开口问道,“爹,那什么,今儿上午……”
老海怪猜出老大要问什么,不待他把话说利索,开口说道,“拉倒吧。”
说完,指了指站在炕前的老二媳妇,望着老大说道,“那什么,老二媳妇认错了,今儿个一大早,天还不亮,就跑来给爹跪下,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求爹饶了她,又给倷妈和老二赔了不是。
“爹寻思了,杀人不过头点地,何况咱两家还沾着亲呢,这回要是把她赶回家去,在倷三舅妈那边,也不好交待,老二媳妇这辈子,也毁了。
“爹这心里一软,就临时改了主意,这回就先饶了老二媳妇吧,只要她往后不再重犯,这前边的事,咱都不提,万一将来她再犯老毛病,那会儿,咱就新账老账一块儿算,不能再饶她了。”
说完,又装了一袋烟,点着后抽了几口,对老大说道,“今儿个上午,你和老三,继续捣粪吧,西沟里那块地,还没耢过,上午我去耢一遍。”
老大得话,转身出去给牲口饮水去了。
老海怪接着又跟老二媳妇说,“眼下呢,到了农忙的时候,咱家里的活儿,留倷婆婆一人,就行了,农忙的时候,倷妯娌三个,也别闲着,得到地里帮衬帮衬。
“那什么,这几天呢,赶一赶活儿。老大老三媳妇,在家先把花生种剥好了,要不然,等春播开始了,怕就来不及了。
“我听倷婆婆说,干小活儿,你手头也不够快,我看这样吧,这几天,你就和老大老三,一块儿去捣粪吧,等老大老三媳妇剥完了花生种,她们也一块儿到地里去。”
一提起下地里去干活儿,老二媳妇头就发胀,这可是她在娘家时没想过的。按吴家沟一带的风俗,女人平日,是不下地里干活的。
如今嫁到婆家来,却要改了这风俗,和男人一样,下地里干活,老二媳妇心里老大不乐意。
无奈眼下,有短处攥在人家手里,刚才又哭哭啼啼,哀求人家别赶她走,现在人家答应了,公爹要吩派她下地干活儿,她哪里还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呀?也只得应许。
老海怪见老二媳妇应许下来,心里也踏实了许多,开口说道,“行了,回屋去收拾收拾吧,吃过饭,和老大老三一块下地去吧。”
老二媳妇得话,转身出去。
这会儿天已大亮,老海怪冷丁想起,自己还没穿好衣服,这会儿身上只披了一床被子,怕老大老三媳妇闯进来看见,见老二媳妇出了门,老海怪马溜儿抓起衣服,匆忙穿在身上。
二瘸子也在被子窝里憋了半天,对父亲答应独眼媳妇留下来的事,心里老大不快,见父亲穿好衣服,自己也只得跟着爬起身来。
老海怪媳妇,气得肚子鼓胀,十分厌恶丈夫为人处事时,爱耍小聪明的那些小动作。平日他就这样,但凡要是遇上什么麻烦,总爱把过错,推在别人身上;他要是干了什么缺德事,一旦让人家识破了,他也要把起因归罪于别人。
刚刚,为了让老二媳妇下地里干活,你听他是怎么说的?他说“倷婆婆说你平日干活儿,手头儿不快”,为了这,才要让老二媳妇下地里干活。无形中,就把她这个当婆婆的,给推出来当了靶子。
说实话,天地良心,老二媳妇干家务活儿,确实不是一把好手,可老海怪媳妇,已经多年不和丈夫说话了,她什么时候告诉过他,说老二媳妇手头儿不快了?
妻子这会儿,心里憋得受不了,她想当面驳斥丈夫,又担心丈夫的脸上挂不住,和她生出事端。
新媳妇刚进门才一个多月,老二媳妇就开始奓翅儿,眼下她要是和丈夫再闹腾起来,这个家不乱了套才怪呢。
想到这一点,老海怪媳妇强忍着怒气,叠好被子,放到炕梢,起身下地去了。
吃了早饭,老二媳妇也不帮妯娌们收拾碗筷,扛起铁锨镢头,跟着大伯哥、小叔子,一块儿下地里干活去了。
老二媳妇虽说心里不痛快,可一小在娘家,毕竟是让家里人当男孩儿养大的,也没少挨爹妈的打骂,身子骨也皮实,大手大脚的,走路也像个爷儿们,除了胸前那一堆东西,不停地颤动,让人一望能辩认出她的性别,其余的地方,都和一般的爷儿们,没什么两样儿。
干起活儿来,也不十分卖力,会偷懒耍滑儿,一天的活儿干下来,倒也没觉得怎么太累。
倒是老大老三媳妇,听公爹说,过些日子,也要下地里干活儿,心里先自不自在了。
想在娘家为闺女时,虽算不上娇生惯养的,可地里的活儿,毕竟很少干过。如今到了婆家,却要像爷儿们一样,当壮劳力下地里干活儿,心里便有些犯怵。
可又有什么办法呢?女孩子出了门子,就得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了,照着婆家的门风行事,一切由不得自己了。
老海怪家地多,不敢耽搁时节,清明刚过,就开始下种了。
这阵子,老海怪让二瘸子也歇了买卖,到地里帮着干活。
播种时,老海怪轮番用两匹马,拉犁趟垅。
老大老三媳妇,跟在后面点种,老大老三和老二媳妇滤粪,二瘸子牵着毛驴,打磙子。
大牲口拉犁,带小跑似的,三天下来,老三媳妇的腿就肿了,每天收工时,两腿都像要瘫了。当着婆家人的面儿,却又不敢吱声,夜里一上炕,一觉睡到天亮,仍觉不解乏。
媳妇这些天的饭量大增,却又总觉得饿,老三也累得腰酸背痛,哪能体会不到媳妇的苦处?有时想体贴体贴媳妇,上工收工时,帮媳妇背着家什,可父亲却总要拿冷冰冰的眼神,盯着他看,过了几天,老三就不敢体贴媳妇了。
种了几天谷子,接着又种苞米,苞米刚种完,跟着又种花生,花生刚种下,接下来是种大豆,种完大豆,接着是水稻插秧,等水稻插完秧,已是五月端午。
算算从春播到现在,时间已经过了两个多月。老大老三媳妇,脸上已经没了早先的水灵,如今已被太阳烤灼得粗糙、暗黑了。
倒是老二媳妇,经过这阵子的辛劳,身子瘦了一圈,反倒觉得比先前苗挑了不少,要不是因为瞎了一只眼,这会看上去,也算是个俏人物呢。
春播刚完,早先种下的苞米,这会已经出全苗了,一家人又开始间苗。
间苗的活儿,看似轻便,却要一直不停地哈腰,一天下来,腰都像要断了。
苞米刚开了苗,地里的杂草又冒了出来,老海怪又领着老大老三拉锄,三个儿媳妇,用锄头锄掉苗间大锄漏掉的杂草。
第一遍草锄完,一场雨过后,新的杂草又长了出来,接着又要锄第二遍,第三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