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月初九,玉皇顶有庙会。
玉皇顶在大皇庄南,离吴家沟有十来里路。
玉皇顶一年有四场庙会,最大的一场,是在正月初九,玉皇大帝生日那天,那场庙会一般都是连续三天,三天里,玉皇庙的山门大开,赶庙会的人,可以随便进庙里焚香许愿,四处游逛;庙里的道士,也会在玉皇殿前做道场。
其实,玉皇庙附近四里八乡的村民,对道场法会,并不十分在意,他们在意的,是玉皇庙四围空旷的场地上,在三天庙会期间,会被各色人物挤占着,平日乡下人难得一见的三道九流,五行八作,像似被哪路神仙施了魔法,兀然从玉皇庙四周的地下冒了出来。
临时搭成的戏台子,每隔几十步就是一台,角色们穿红着绿,艳妆浓抹,在戏台子上尽力展示着做、打、念、唱的功夫。
耍把戏卖艺的江湖浪人,也在地上用枪把划出一个大圆圈,在圈中表演自己的绝活儿。
至于江湖郎中,打卦占卜的算命先生,更是各呈其能,拼命地在庙会上兜揽生意。
庙会上更多的,是各路商人,把各色商品摆在地上,吆喝着向附近村民们兜售着。
庙会是乡下人一年当中重要的节日。赶庙会,成了乡下人平日里盼望的日子,到时候,他们会在庙会上,欣赏到平日里难得一见的新鲜玩意,又能顺便买回一家人日常用到的什物。
老海怪一年只赶一场庙会,但绝不是正月初九那场最大的庙会。因为过了年,他要忙着准备开春后农忙时要用到的各种农具,没有空闲。
他要赶的,必是冬月初九那场庙会。因为那会儿,正好是地了场光,地里又刚封了冻,农活儿不是太多,是一年当中最清闲的时节。
虽说庙会上能买到各种东西,不过,老海怪觉得,那些东西的价格,都要比会上的集市卖的东西,稍贵了一点。
你比方说吧,一把羹匙,会上的集市,每把三个铜板,而在庙会上,却卖七个铜板两把。
一般来说,老海怪是从不在庙会上买东西的。他赶庙会,只是为了看光景,特别是听戏,听那种不花钱,可以站着听一天的大戏。
到了那一天,老海怪会在怀里揣上两大捧秕花生,当然啦,成色好的花生,除了留种,其余的,早让他卖掉了,平日家里人想要吃花生,只能吃剩下的秕花生。
到了玉皇顶,老海怪会选定一个合适的位置站着,一边从怀里掏出秕花生,剥皮吃仁,一边美美地观赏台上角色做、打、念、唱,足足看上一整天,待怀里的秕花生吃完了,他才会心满意足地拔脚回家。
大明白心里有事,也在庙会上足足待了一整天,直等看见老海怪动身回家了,才起身跟在老海怪后面,紧赶了几步,追上老海怪,干咳了一声,上前搭话道,“德仁,你这是要回去吗?”
“德仁”是爹妈一小,就授权给老海怪的正宗大号,只因吴家沟人,一向叫惯了他老海怪,反倒把他的正宗大号给忘记了。
“如今冷丁听人这么规规矩矩地喊他一声,老海怪竟觉得有些不太适应,愣了一下,停下身来,回头看是大明白在叫他,便木滋滋地应了一声,“是大哥呀,嗯啊,要回家了。”
老海怪一向是不太把大明白放在眼里的,尽管吴家沟人,大多人都敬重大明白,可他老海怪却不。
老海怪觉得,论文化,自个儿也并不比大明白差,好歹自个儿也是念过私塾的,虽说大明白的字儿,写得比自己好,可是字儿写得好,又有什么用呢?
乡下人靠的是种地吃饭,种地靠的是身子骨的,看看大明白那两条麻杆子腿,走路像灌了铅似的,活脱脱一个秧子,干地里活儿,哪行啊?
要不,他家现在,怎么还住着祖上传下来的三间破瓦房?
只是大明白会处事,能言善辩罢了,在村里人缘挺好,让老海怪不敢把自己心里的蔑视,挂在脸上,见大明白在后面喊他,故作并不知情的样子,问道,“大哥今儿个也来啦?”
“在家闲着没事,过来看看热闹。”大明白装作无事的样子说道。
“我也是呢。”老海怪说道,又问道,“大哥是什么时候来的?”
“半晌午。”大明白说道,“你呢?”
“我早,一大早上就来了。”老海怪得意地说道,“来晚了,怕抢不到好地角,幸亏来得早,可算占了个好地角,足足听了一整天的戏,今儿个,算是过足戏瘾了。”
“那你中午吃饭了吗?”大明白问。
“啊,吃了点。”老海怪 艮 了一会儿,嘟囔道。
见老海怪不说实话,大明白跟着又问,“你中午在哪儿吃的?”
其实,大明白自打到了庙会,眼睛就一直没离开过老海怪,这会儿明知故问。
这话,可把老海怪给难住了,他本想说,自己在山门外,一个临时菜馆里吃了炒肉片和米饭,却又担心大明白中午,也在那里吃的饭,万一要是和他说起菜馆里的一些细节,弄不好,会穿了帮。
吱吾了一会儿,老海怪矫情起来,酸溜溜地说道,“我吧,原本打算到山门外的菜馆里,吃炒肉片和米饭,走过去一看,你猜怎么着?大哥,那里那个人呀,挤得厉害,好像不花钱白吃似的,我就有点生气,出去了。
“到了一个熟食摊前,那家有罗锅钻席筒,就饽饽,我看挺好,就想来一碗,另外,再来一个饽饽。
“谁知走近一看,心里就有些生气,这家生意人,太奸滑,大锅里飘出的味儿,倒还不错,可锅里哪有几片粉皮呀?太奸了,一生气,我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