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我有些神经质地把照片在桌子上一张张铺开、摆放整齐时,其中一张照片上,一段写得相对来说工整了太多的文字,吸引了我的注意:
“......在我的父母相继去世以后,我的一个姐姐,两个弟弟,经过商议,把我安置到了现在......偏僻的村落。我很害怕大山,他们......我非常理解一母同胞的他们,想要远离我的心情......”
一个姐姐,两个弟弟......村落、逃避大山......
“......我出生在沿海的一个富裕家庭......作为家里的长子......”
沿海......长子......
他说,他的家境很好,很富裕,但他很可悲地成为了一个疯子,毁掉了自己的人生......
他最终,精神出现了异常......
我开始感觉窒息,像一条搁浅的鱼拼命煽动鳃盖一样,趴在桌子上,用力地呼吸。
过了好一会儿,我拨通了苗叔的电话。
漫长的等待音之后,电话接通,隐约可以听到苗叔那边汽车驶动的声音,“小歧,怎么啦?”
“苗叔,我想问你个事儿。”
“问吧。”
“我知道,你要遵守和我爸爸的约定,不能告诉我我的家乡在哪里,这么多年来,我也没那么在乎这件事......但是现在,我......我想问你一下,我的家乡,是不是在沿海的地方?”
电话那头是久久的沉默,我可以想象他面色凝重的样子。
十岁的那场变故之后,他就对和我身世相关的话题,越发地讳莫如深。
就连对学校,对老师,他也一直是靠着走门路和罗织谎言,让一切顺利进行下去。
我清楚记得,十岁那年,我的睡眠时间突然变得很长,像猫咪似的,每天要睡12-18个小时,且很难被叫醒。
无论是同学,还是宿舍楼里那个说话总是很难听的生活老师,都很难把我叫醒。用他们的话来说,我看上去根本就是陷入了“半昏迷”状态。
并且,在熟睡中,我有时还会出现诡异的梦游。
当时的很多同学都可以作证,我不止一次地在深更半夜里,游荡于宿舍的各个角落,窸窸窣窣地扭动身体,生硬、别扭地挥动四肢,似乎行走的能力莫名严重退化了。
在寂静的黑暗里,那是一副很可怕的场景,所以所有目睹过的同学,全都痛哭着要搬离宿舍楼,回家里去住。
口口相传之后,我成了众人侧目的怪物,就连老师们也在我背后嘀嘀咕咕,不知道究竟在说什么。
学校迫于其他家长的压力,再也不愿意让我多住一晚,火急火燎地给苗叔下了最后通牒。
彼时正在外地谈生意的苗叔匆匆赶来,满身都是尘土的气味儿蹲在我面前。我以为他会训斥我,会不耐烦,甚至也会觉得我是个怪物,但他只是捏了捏我的脸,说:“呀,好像又胖了一点儿。”
他牵着我的手,带我离开了,“小歧,不用在意,只是梦游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在来的路上,已经给医生打电话问过了,他说睡眠质量不好、精神压力大,都会导致梦游的。你看,多小的事儿......”
在后来的治疗过程中,苗叔在面对我时,总是温和又轻松地笑着,但我曾无意间看到,他在跟医生单独沟通时,脸色是那样的凝重。
有一次我还听到他边走边对医生说:“他才十岁......才十岁啊......”
现在想来,知道我底细的他,肯定是以为潜伏在我基因里的“魔鬼”苏醒了——我的人生就要结束了,我就要成为一个精神病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