狱卒后来又给李浔讲了几天讲故事。
监牢之间隔得远,虽是正常说话,但只有他和李浔两个人能听见,以防让其他人得知秘辛。
这其实是张昌的吩咐,和李浔打好交道,多套话,一开始,每次聊完后张昌还会细问李浔都说了什么,后面就只让狱卒捡紧要的汇报了。
蹲监还有狱卒说书,李浔算是犯人里的头一号。
一直讲到临近下值,李浔才送走狱卒,对着墙壁发呆。
刑部关押死囚的牢房,实际上是多个大牢房,每个牢房关着十几个犯人,用隔挡隔开,四五个人一间,防止人聚在一起闹事,只有李浔住的是单间。
虽然这间牢房整洁的让其他犯人嫉妒,但仍是砖石堆砌,上面生长着青苔,隔板带着粗糙的木茬。
李浔伸手摸了摸,木茬刺在他的手指上,指腹殷出血珠。
他随手把血珠弹掉。
这时候,外面传来声音。
“小兄弟不简单,能跟差爷聊这么久,门路应该不少吧?”对方嗓子沙哑,看了好几日,他终于坐不住了。
李浔回过神,看向声音的源头。
对面,一个消瘦的男人抬头看着他,咧嘴一笑。
对方的骨架很大,看得出,在关进来之前是个壮硕的汉子,关押日子也长,人才会消瘦成这样,活像一副会动的骷髅。
额外让人注意的,就是他脸上有一块巨大的疤,覆盖了几乎半张脸,他笑起来的时候,疤也在跟着动,一举一动让人悚目。
“关了这么久,第一次见到能和狱卒套上交情的。你家里掏了不少银子吧?这些个狗东西,眼里只认钱财,钱要是给的足,把你当亲爹亲娘伺候都肯。”
他说出的每个字都像从破烂的声带里挤出来,断断续续,比上辈子听碎玻璃划过的声音还刺耳。
李浔问:“你一直都这么说话么。”
对方愣了一下,然后才反应过来,“咱就不像你这么好运气,会讲话。”
他张开嘴,也不管李浔能不能看清:“这喉咙,用热铁烫过。上了几道刑,嗓子就变成这样了。”
他眯着眼睛,本以为会看到这小子惊讶的表情,却被对方平静的态度激的隐隐恼火。
“你不信?”
“我信。”
“那你……”
“但和我有什么关系。”
“有意思,”对方咧嘴一笑,抬了抬下巴,对着另一边的牢房,“你可把那两个家伙害得不轻,那小个子差点都被打死了。”
“他杀过人,难道不该死?”
“这里头谁没杀过人?要是杀人就该死,这牢里连站的地方都没有。”
这人旁边,一个一脸文气的犯人也哼了一声,“我看最该死的,就是那帮狗官。”
“纳的小妾比他孙女岁数还小,吃个小葱豆腐都专门有厨娘切葱丝,我们滴血滴泪上供奇石,为块石头妻离子散,死了不知多少亲朋,转手就成他们的功劳。”他说的眼睛发红。
“总嚷嚷这些顶什么用,也就说的能耐,连婆娘都卖了,我看你也是个废材。”
声音沙哑的汉子和他同牢,这些话翻来覆去的听,早就恶心了,再听他念叨只觉得心烦,张口想骂把这厮骂一顿,忽然闭上了嘴。
说的很有意思,李浔打量着他们,却看到两人身后,张主事从夹道走来。
只有一脸文气的同牢人,还在愤愤不平地念叨:“要我说,这些官吏从上到下,没有一个好东西,革去一半都不算少。远的不说,就这牢里,那穷酸鬼还总克扣咱们……”
张昌一身绿色官袍,面无表情地站在李浔面前。
像是被一双大手掐住喉咙,那犯人一下子不说话了。
张昌抬手指了指,狱卒就知道这几天要好好给这厮吃个教训。
他心情很不好。
把人派去两浙已有几日,还没传来消息,两地相隔八百余里,张昌心知林宏义和周潜还没到两浙,但他的心总在打鼓。
把李浔晾了几日,一想到牢里关押了这小子,一颗心如同火烤,他连觉也睡不安稳,做梦都是京党害死他,又顺手把刑部清洗一遍。
这小子倒好,过的滋润无比,这牢坐的比睡旅邸还舒坦,张昌自己处理公务都没有狱卒陪着讲话。
他忍了几日,终于来找李浔,压低声音:“你有什么目的,到底想要什么?”
李浔抬眼,发现短短几日,这个吝啬的大宋低阶官员沧桑了不少,仔细修剪过的胡子杂毛都长出来了,眼神也变得疲惫。
看来这几天,对方被折磨的不轻。
李浔笑了笑,问的有些玩味:“张主事能给什么?”
他没问能不能给他复审,这显得太弱势了。在张昌眼里,他背景神秘,不知来汴京做什么事。
李浔越强势,行事越轻佻高傲越好。
如果对方去查,查出他世代务农也不怕。
因为他表现出来的举止,绝不是宋代普通茶农之家能生养出来的,张昌查到了只会想的更多。
张昌胡须颤了颤,警告:“我已经将你单独提到新牢房,吃喝用度都跟刑部吏员一齐,你看看这牢里哪个犯人过的像你这么滋润?他们想让板子落的轻点,都要拿银子求人。”
“李浔,我告诉你,本官已经是仁至义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