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夫人体弱,身边常年有多人服侍,然用得最顺手的,还得说是七年前进府的绿荷、梅香两个丫鬟,那二人是前后被买来的,年岁也相当,入府时都只在十岁上下,公孙夫人喜爱小姑娘机灵,带在身边亲自调教,不出一年,已经很有些样子。
三月前,夫人差二人同去办一件事,可从清晨起就出门,直至日落黄昏时分,也不见人回来。
“我心中有些担忧,毕竟是年轻女孩子,万一遇到什么歹人……”她的声音似断若续,似有若无,令人生出一种恍惚的感觉,呼吸都跟着放轻了。
家仆们散出去找了半宿,只在距离山庄不远的一片水泽边,找到了昏迷的梅香,却不见绿荷的身影。
梅香看着很是狼藉,衣裙都脏污得不成样子,泥地里打过滚似的,脚腕手臂还带着伤。
被带回山庄后,她昏迷了一日方醒,醒来后第一件事,便是找夫人哭诉,言道:绿荷借着这次采买的机会与人私奔,为了拖延时间不被追上,还企图杀掉梅香,她为了逃命,慌不择路,闯入深林之中,也不知方向,只是闷头狂奔,结果一脚踏空,似滚下了山坡,便失去意识了。
公孙夫人听了,也没说信与不信,只嘱咐她好生休息,同时下令,不必再追差绿荷的下落。
“逃奴被追上了就是死罪,她毕竟跟了我这些年,虽只是个婢女,也有些情份,我也不忍心就赶她到山穷水尽。”
简大师插口道:“夫人仁善,但不知婢女的事情跟妖物有何关系?”
公孙夫人叹了口气,幽幽地道:“大师莫急,这便讲到了……”
“从梅香苏醒后,庄子里就开始死人。”
简大师挑了挑毛虫似的两道眉:“哦?”
戚红药一直盯着纱帘上映出的身影,只见夫人说到此处,顿了一顿,很害怕似的,揪紧了身上的被子。
屋内一片寂静,都在等着她讲下去,那幽暗暧昧的香气逐渐不大明显了,也许是嗅觉已经被香得麻痹。
“死了许多人,”她又咳了起来,“每天一个,都被吸成了干尸。”
“吸血?”
公孙夫人的影子一动,“不,不只是血……他们身上所有的液体,都没了。人脆得像枯叶,一碰,就碎了。”
前后死了十七人,有男有女,年龄不一,但死法都相同。
“后来我才知道,回来的那个,是隐雾妖莲所化,梅香和绿荷,怕是早已遇害。”
纱帘后响起了轻微的啜泣声,一旁侍立的婢女低声安慰她,众人面面相觑,沉默不语。
半晌,戚红药开口,问出了那个所有人都想问的话:“妖莲却一直没有对您下手?”
婢女回头厉声斥道:“你什么意思,莫非要我们夫人也遇害才好?”
戚红药面上淡淡的,道:“夫人恕罪,只是我心中疑惑,不能理解罢了——听起来那妖物不择男女老少,也并非单捡男子下手,她又是扮成您的贴身婢女,按理说,您才是她最容易得手的目标。”
婢女眉毛都立了起来,指着她:“好无礼!你——”
她没有说下去,因为夫人止住了她:“芳桂,戚姑娘有此一问,也是正常。想必在场的诸位,也有同样的疑惑。”
她是有理由不被害的。
一只苍白、纤弱的手从纱帘后探出,掌心朝上,托着一物。
“简大师,您是佛门弟子,想来认得此物?”
姓简的光头道一声:“恕罪。”往前两步,近看那物,其他人都盯着他,片刻,他恍然“啊”了一声。
“原来如此!没想到夫人竟和玄明大师相识,失礼失礼,此物是佛门至宝,夫人得此物防身,那妖莲一时半刻,的确不能近身。”简方方——简大师几句话间,已叫身后众人明白了缘由。
戚红药眉尖兀地一蹙。
“不过——”他说到这里,话音一转,疑道:“这灵符虽是玄明大师的手笔,但光彩已褪,看来效力也几近于无了……”
公孙夫人收回了手,淡淡道:“大师好眼力,正是因为这道符的存在,那妖物才不敢对我不利,可是,这符的效力,也因妖气的腐蚀而日渐衰退。不过在此之前,外子已请来诸多天师,想要制服那妖物。”
“之前?”周齐宇忍不住道:“莫非在我……们之前,已经有天师来除妖?”
“不错,前后共请了十五位天师,其中两位,还是柳州越氏弟子,但并无一人成功,最后只想出办法将其暂时封印到一处,可是封印随时可能被破开,我们也除不得它,只怕封印时间一到,就,就……”
落霞山庄就这么和那隐雾妖莲僵持住了,谁也奈何不得谁,但妖莲一旦破开封印,夫人手中的佛门符也失去效用,落霞山庄恐有灭门之祸。
“封印那日,我自做诱饵,引那妖物到阵法所在之处,而外子听从几位天师的指示,带人布阵守住庄门,谨防妖物杀回来,他也因此不知妖物被封在何处——他事后一直问那妖物的所在,可我,可我不敢告诉他阵法的入口,我怕他一时冲动,进入其中,他一介凡人,哪里是妖的对手!”
夫人说到这里,低声啜泣起来,她似乎是南方女子,说起话来绵软,哭泣声似断若续,哀婉柔弱,让人听得心生不忍,恨不能马上做些什么,好好安抚她。
周齐宇闻言,脸上露出一点不屑之色,傲然道:“不过是个草木妖精,夫人不必如此忧心。”
“可是,可是那许多位道长天师都不能成,只怕……”
周齐宇道:“那些野客,手段粗糙,也不晓得多少玄门道法,无端显得妖物厉害,请夫人说出妖莲所在,周某这便动身,不日便可除了此妖!”
戚红药发现,那个叫莫七的竟然在冷笑。
只不知笑的是描述中的那些天师,还是笑周齐宇。
这时,忽听一人道:“夫人,那些失手的天师,后来如何了?”
戚红药转头看去,发现说话的是个渔翁。
他当然不是真的渔翁,只是头戴箬笠,身披蓑衣,背后还斜插三柄钓竿。
一翠色,一黑色,一赤红,看不出材质,只是都一般纤细,不甚结实的样子。
戚红药认得他——虽今日之前从没见过,但她一进大厅,就认出了他。
“阎王叫你三钩死”的丁丑丁三钩。
戚红药喜欢收集那些有名野客的资料,也因此了解许多素未谋面之人的过往。
野客们虽名头不好听,但不代表能力就一定比高门弟子要差。
试想一个没有师门传承,也无家族倚靠的人,仅凭着自身天赋就踏上降妖一途,还要一次又一次,在与妖的对战中活下来,这本身就是一种实力的证明。
可惜,世人本就不是只看实力的——除非你已能将所有人都甩在身后,强到让人们忽略了你的出身。
但这说起来容易,真要做到,世上又有几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