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门豁然打开,首先撞进耳朵里的是女人凄楚的惨呼,刑架上滴下血,白的刺眼的胴体上,铺了一张更加刺眼的,鲜红色的渔网。卫宁挥了一挥手,行刑人停了下来,一束细细密密的钢丝垂下来,像一件暗红的蓑衣。惨叫渐渐悄无声息,只剩下断断续续的抽噎。苏云的嘴唇抽动了一下,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更不敢再看那具赤裸的躯体,默默地解开自己身上披着的黑色斗篷,躲开视线,侧着头递给了刑架上的人,把衣服塞进她刚刚解脱镣铐,重获自由的一只手里。
说到底,柳梦早已不是京城人了,她有她自己自由惬意的人生,就不应该再回到这座争名逐利的金灿灿的城池里来。是太常的天真无能,柳家人的拍马钻营,联合起来,把她骗了回来。他当初,就应该坚决阻止这件事的。
苏云一抬头,视线又重新回到卫宁的身上。他咽下几乎冲口而出的质问,胸中的愤怒,被无能为力的沮丧,改换成一张平静的面孔:“……子澹,请你明示吧,要让我劝导什么。”
“苏大人,你不必这般看着下官。”踩在他的懊丧与失意之上,卫宁又变得游刃有余了,“下官让人把蝶与请来,不过是要问几句话。蝶与只要实话实说,把自己知道的都说出来,就能平安无事地回去。可是不知为何,蝶与就是不肯说——周从事,这一会可有供词?”
主持刑讯的女人摇了摇头:“禀大人,没有。”
苏云愣住了。柳梦在他的身后悄悄地啜泣,从微弱的哭声中,慢慢地浮出嘶哑的词句:“……我什么都……不知道……是你们……屈打成招,逼我说……我不知道的事……”她越哭越痛,被钢鞭鞭笞的痛,被赤身裸体羞辱的痛,足够她肝肠寸断地控诉下去。可是她的控诉,却又是怯懦的,断续的,软弱而可怜……
“柳梦!”苏云终于听不下去了。
被苏云这样一吼,柳梦也吓得怔住了。她抬起泪迹模糊的眼睛,裹着斗篷跪在刑架上发抖,错愕又慌张,委屈而无助,努力地望向苏云的侧脸。苏云试图躲开,却终于还是把目光慢慢地向她移去,看向她被镣铐磨破的手腕,被钢丝割破的脚踝,又看向她一别经年愈加消瘦的脸颊,有许多眼泪流到那里,留下分明的起伏和凹陷。
谦谦君子从不向人发怒,失态只有一瞬间。他再开口的时候,喑哑的声音已经很平静,很温柔了:“贤妹,这些事,和你没有一点关系。但凡你知道的,你想得起来的,有什么,就都说出来,不要想别的。”
柳梦舌尖发苦,痛苦地闭上眼睛,眼泪便夺眶而出。她嘶声喊了出来:“敬之,他们问我为什么烧你的信!我来京城的时候,你给我的那封信,劝我不要来的那一封……那都是些家常闲话,我不想把这些东西……带进太常府,所以烧掉了……信里从来没说‘阅后即焚’,是我当时和下人开玩笑,随口说的……可是他们不相信!……我后来在画上……写了,写了一首诗……他们说是反诗暗语……让我招认,那首诗和你的信之间……有什么联系……”
“原来是这么回事。”苏云恍然,淡淡地看着卫宁,“所以,到底是与在下有关了。”
卫宁没有回答苏云,只是对着遍体鳞伤的柳梦微微一笑:“蝶与想多了,本官可没有诱供的意思。疑惑之处,本官总要问一问吧。你知道什么就说什么,只要你说的是实话,本官是不会为难你的。”
“那子澹以为,柳西席说的关于信的事,可是实话?”苏云反问。
“信已经烧了,只剩下一片残字,确是大人笔迹,现在大司马处。”卫宁道,“内容既然已经毁尸灭迹,这供词是真是假呢,只能先存疑了——总不能嫌犯说什么,下官就信什么。”
苏云冷笑了一声:“原来如此。既然都无处查证,子澹也无法判断供词是不是实话。那么说实话就放人的许诺,也就是一句空话了。”
“大人不忙说这种话,”卫宁脸色一冷,“——先让你的柳贤妹说,画上的题跋,是怎么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