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或许可以给我的飞机做点日常维护，不过前提是他需要十分了解这些难伺候的钢铁伙计。”
玛姬转过脸，她的面颊上浮现出喜不自胜的神情。
“这小子现在就在街对面的查克先生家里——我去把他叫来！”
“这样的话，请允许我先换身衣服。”
门被她关上，克莱尔拉上了窗帘，换上了她还是上士时候的制服，用染头发时候的陶瓷梳子胡乱梳了一下头发，打结的头发猛然被梳开，突然产生的疼痛让她的眼眉不禁抽动。之后她又小跑到镜前，仔细地检查了自己的脸，又揉了揉眼底的黑眼圈。
还好，不用再洗一遍了。
俨然一个听说有陌生人要来拜访紧急挽救自己形象的小姑娘。
她听到敲门声之后，又踏着小步跑去将门打开。玛姬带着安德森站在她面前，玛姬向左一欠身，安德森低了低头，走到了前面，对着克莱尔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克莱尔微笑着回礼。
“非常荣幸见到您，克莱尔上士。”
克莱尔也是惊讶于他的观察能力，尽管他不知道自己的军衔，不过他还是能通过一切可以看见的线索确认她的身份，这一句完整的话，想必也是他蓄力许久才敢说出的吧。
“哈，那么，我要怎么称呼你呢？”克莱尔一面说着，一面招呼他们进来，片刻以后，几人在茶几周围坐定。
“我叫安德森·冯德莱恩——您可以叫我安德森。”
他也并不怎么口吃啊。
“我看你身体健康，也不算怎么口吃，可是为什么担心不能通过体测呢？”
玛姬长叹，随后说道：“这孩子平时说话的确没有多口吃，不过在他紧张激动的时候就会语无伦次。”
克莱尔向后靠，右手搓捻着衬衫的褶皱处。她的眼神在她思考的时候无意识地游走，突然被安德森的目光打了回去，重又开口道：“按我的理解来说，在需要你作为飞行员通过无线电进行紧急沟通的时候，情况一般不会允许你不激动紧张，所以，你要慎重考虑这件事。”
安德森蹙眉，棕色的瞳孔里面已经开始充满失落。他紧紧盯着茶几上造型奇特的金属色玻璃花瓶，在上面也看到了玛姬不知道是因为惋惜还是急迫而耷拉下去的嘴角。
玛姬拽了拽他的衣袖，安德森转过神去瞧她，玛姬对着他轻轻地摇了摇头。
“你如果十分地感到不平，你大可以在我这里多呆两刻钟，因为那时候布曼中将要来找我。”她不愿意透露任何情绪。
“是…是…是军区中将布曼·魏尔德吗？那…那太…太好了，不，我又…我又怎么能去…去见他老人家…”安德森说着，慢慢地从座位上站起来，他的喉结不停滚动着。
“哈哈哈，这我算是瞧见了，你果真只在紧张的时候口吃。”克莱尔掩嘴而笑，她的恶作剧得逞了。
“奥！克莱尔，你真狡猾，瞧安德森被你吓的。”玛姬有点微恼，又不忘让安德森重新坐下。
“我知道您一直没把他的口吃当回事，但是对于我来说就像是在拿军情不断开没有底线的玩笑——如果他驾驶的飞机被敌机包围，而且他们马上要对你进行火力打击，又或者他的座机已经中弹，左发失效，高度不受控制地在下降，一个老练的飞行员尚且要声音颤抖着求援，何况他一个口吃的人呢？这不明摆着是在拿自己开玩笑吗？”克莱尔真正开始恼火。
“我…我，好吧，对不起。”安德森讪讪地说道，用双手捂住嘴，出现在他眼底的除了失望还有无尽的自责。
“至于应聘地面工作人员和勤杂兵的事情，你可以考虑一下，不要怪我把话说绝，但是这是一个军人的职责，现在我希望你整理一下你的情绪，重新思考我的问题。”克莱尔不忍，于是给了他一个台阶。
“唔，那么，我也许可以做勤杂兵。”
“你是真的愿意，还是你为了挤进空军编队不得不这样做？”
“您过分了！我希望您可以正常地与他交谈。”玛姬多少有些气愤，她直直地盯着克莱尔。
“你们现在就是在假托我的关系，这本来就是和不被允许的方式，如果我正常和他交谈，那么就要等到在我的办公室了——你也一定知道，他无法拿着他的体测档案通过正常流程走到我的面前！”
安德森猛地看向玛姬，他在用眼神质问他的堂姐。又突然想起了什么，转而向克莱尔说道：
“少尉！我…我知道了，这不是应该做的…我…我，我宁愿…宁愿落选，不，不…这太失礼了…”
“你是个诚实、聪明而且有理想的人，所以这是我自愿让你通过这次遴选的——后天，也就是星期五下午，你需要穿正装到办公大楼大门口等我，你只要告诉守卫你要找克莱尔少尉即可。”
“要我说，克莱尔，你以后再不能这样子把别人的情绪当玩笑了。”玛姬的语调里饱含着责备。
“那么，如果没有什么别的问题的话，你们就可以走了。”克莱尔又重新微笑了起来。
两人走后，克莱尔拿起桌子上的花瓶，掂量两下，听它们闷闷地响过好像才放心了似的。
别人插在花瓶里的都是清晨花店里送来的新鲜货，她则笃定了自己养不活它们，于是在沙发侧面抽出一捆被报纸包裹住的东西，那是一束绢布和棉线编织成的蓝色玫瑰、粉色仙客来和紫色三角梅。紧接着她又在大衣柜的下面拆出一小把红色的满天星——这家伙十分的讨喜，无论什么时候都一副干巴巴的样子，让人一下子看不出来它们是死是活——它们好像上天为克莱尔定做出来的一种花朵。
把它们插在同一个花瓶里颜色是不怎么和谐，于是她就把每一个颜色的花都单独插在一个花瓶里，再装模作样地倒些水进去，仿佛她也变成了洛可可时代物质富裕然而精神清贫的修女，每天都要看着插得美妙非常的花朵开始一天的事务。
但是那些假花的手艺的确摆不上台面。
一天就这么莫名其妙地过去了，克莱尔在新的一天里仍然记挂着安德森的请求。听说玛姬经常会去布曼家中送玻璃，布曼的妻子索菲亚活像只爱晶莹剔透物件的喜鹊，她购置价格不菲的手工玻璃瓶罐完全是为了让它们在透过窗户的阳光中投下绚烂的光影，说白了就是把玻璃瓶罐在窗台上摆成一排，之后没完没了地对着它们发呆。另外她还热衷收集来自世界各地的水晶球，尤其是那种按下开关会发光或者唱歌的。布曼常常跟父亲平赫斯特抱怨妻子总是拿那些他以为没用而且易碎，且碎了之后难以清理的东西占用房子的空间。
平赫斯特当然也拿她没有一点办法。所以布曼在偶然见到还是军士长时的克莱尔就好像遇到救星一样，马上将索菲亚从挪威和丹麦收集到的水晶球送给了她，当克莱尔欣然接受的时候，他好像心中没了两座大山一样，整个人轻松自在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