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一口血痰吐在飞扬的黄沙上。
少年傅锐抬起头环顾左右,透过四周临时扎起的拒马藩篱,隐隐可以望见远处银白色的雪峰。
空气清新凛冽,可从傅锐刚受到重击的鼻腔中吸入后,总有着一丝挥之不去的腥气。
璞门关!
新兵校军场!
傅锐用力地摇晃了几下脑袋,他的意识有些模糊。只记得自己叫傅锐,几个月前来到璞门关投军,可进入新兵营后的一次训练时忽然晕倒,等醒来后对之前的记忆就有些模糊。给他诊治的军医说这似乎是罕见的离魂之症,如果犯的次数多了,很可能变成一个白痴,严重的话甚至有性命之忧。
他现在能够记起的事情不多,只记得几个月前,他只身来璞门投军,被编入了新兵营。
而自己为什么要投军?之前有过什么经历?傅锐此刻根本无法回忆,因为每当他想到这些的时候,脑部都会感到一阵强烈的晕眩,让他不得不把意识重新转移到当下。
此刻那种眩晕感再次袭来,傅锐不得不聚拢眼神,把注意力放到眼前的事物上。
面前是冷酷凶暴的边军头目,正挥舞着皮鞭抽打每一个不能及时爬起来的新兵。
在持续数日的残酷训练后,所有新兵的体力都已经很难支撑简单的站立。
新兵营专门训练最精锐的少年士兵,被征召来的少年只要身体无恙,便被驱赶到校军场,经过残酷的筛选,优先选出最强的少年编入负责刺探、设伏、暗杀的锐箭营。
这里每天都有新兵死去,谁也不知道下一具被拖走的尸体会不会是自己。
负责训练选拔新兵的头目可以肆意剥夺这里任何人的生命,这些少年的动作只要稍稍迟缓,便会迎来一顿疾风暴雨般的鞭子。
由于璞门关的边军长年生活在马背之上,所以这些头目极擅用鞭,每一鞭几乎都能落在身体最脆弱的地方,被鞭笞后的皮肤表面看似完好,皮下却溃烂疡伤,足足能痛上十余日。
几个新来的少年不到三天就死了,与其他死者一样脸朝下的拖走,原本的衣服被鞭子打成了碎布,染满鲜血的身躯在沙土上拖出了长长的血痕,在家中爹娘眼里无比珍视的生命到了这里简直如蝼蚁般卑微。
日复一日的训练让这些少年意识到璞门军中崇敬的只有力量,只有强者才能活着,才配活着……
校军场被分成不同的区域,除掉这个条件最差的沙土场,还有无数少年在隔断的栅栏后受训。他们大多数人年龄不超过十五岁,更有不少是由于生活所迫,被父母狠心卖入这地狱般的新兵营,日复一日的承受着魔鬼训练。
时间久了,每个少年也都看惯了生死搏杀,麻木的眼神中已经失去了作为人类的感情,变得呆滞而机械,似乎只剩下听凭号令攻击的本能。
“逃是逃不掉了,如果不想死的话,就只有撑下去。”傅锐每天都只能这样安慰着自己。
经过了几个月的残酷选拔,眼下还有实力战斗的少年只剩了不足两百人。
而等待他们的,则是更为残酷的厮杀对决。
锐箭营是璞门关最重要的战力,也就意味着只要能从这里出去,成为锐箭营战士,就能享受羊羔美酒,温暖的帐篷,以及被边塞将士礼敬的荣光。
这是困在地狱的少年们最爱谈论的话题,那些被他们编织的近乎虚幻的美梦已经成了他们精神上唯一的支撑,也是这血与痛的淬炼中仅有的希望。
而眼下这些冷硬的床铺、粗糙的食物、牲畜般的驱策,仿佛都会在这种臆想中忘却。
傅锐忍痛紧了紧臂上裹伤的布条,闭目养神,争取在最短的时间内尽量恢复气力,准备迎接下一轮挑战。
“每排十人,列队!”
突如其来的呼喝打断了场中少年们的喘息声,今日最后的选拔,镇守璞门关的二品游击将军章威亲临训场,刚经过残酷训练的少年们闻声顿时噤若寒蝉,迅速站成整齐的队列,肃手而立,畏怯地凝视着这位威震塞外的边关名将。
听好,我只说一遍。”随着章威冰冷的声音,周围的空气也静滞得如同远处那些万年不化的冰山。
“现在要选拔出进入锐箭营的勇士,我只要三十人,由你们自行淘汰,谁能活到最后,谁就能走出去。”
他的话语缓缓一顿,鹰隼般冷锐的目光扫过沉默的人群,“既入军营,不分年纪,只分孬种和好汉。从现在起,勇者生,懦者死,只有最勇猛的战士,才配在我璞门关当兵,你们互决生死吧!”
听着这残酷的命令,场中的少年们脸上都变了颜色,个个面如土色。
“戒备!”
章威身侧的一名军校大声传下号令,四外把守的几百名军兵立刻搭上手中的弓箭,瞄准了场中的少年,以防他们逃走。
四周不停传来令人心悸的弓弦绷紧之声,吱吱嗡鸣,似乎能穿透所有人的耳膜,直摄心神,令场中少年们的心弦骤然紧缩了起来。
眼看箭在弦上,锋利的箭簇在阳光下闪烁着寒芒,少年们的目光逐渐变得空洞绝望。
随着军令,几个士兵抬出一扇大木板,上面插着数十口雪亮的弯刀!
“前两排出列,上前执刀!”
前排少年们互相对望了一眼,无奈上前,每人拔起一把弯刀。
章威将手往空中一举:“对阵!”
第一批出列的十几个少年站成两队,互相成迎敌状,刀对刀,眼瞪眼,做出了搏杀的姿态。
章威举在空中的手猛地落下:“杀!”
少年们犹豫着,互相对视着,雪亮的弯刀在他们手中颤抖……
章威皱了皱眉,向四周的弓箭手厉声喝道:“有怯战者,立刻乱箭射死!”
一枚枚闪亮的箭簇带着勾魂夺魄的杀气,对准场中的少年。
场中再次响起章威的吼声:“杀!”
少年们终于明白了今日在劫难逃,他们大声嘶吼起来,通红的眼中闪烁着野兽般的光芒。
“杀!杀!杀!”
两队少年们嚎叫着,扑向了对面。
片刻光景,场中便充斥了惨呼之声和鲜血喷涌之景,偶有断肢飞起,内脏流出,伴随着无数蓬四散爆开的血花,染红了大漠黄沙……
少年们嘶吼着,咆哮着,挥舞着钢刀,砍杀着和自己同样年轻鲜活的生命,惨嚎之声直冲天际。
身后那些还在待命的少年中,已经有很多人脸色苍白,不由自主的呕吐了起来。
吼声与惨嚎不止,鲜血伴残肢共飞。
此情此景,惨绝人寰!
很快,十余个少年倒地,只有三个人活了下来。
“可以住手了!”章威一双眸子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无情、狠戾的光芒。
活着的三个少年被人搀扶出场,章威继续大喝:“再来两排上前执刀!”
又是二十个少年出列,在看完了方才厮杀的场景后,他们的神情反而变得麻木冰冷,僵硬地迈过倒在地上的尸体,从尸体手中捡起弯刀,对向列阵。
章威那不带丝毫感情的喊声再次响起:“杀!”
杀声震天,又一次生死相博开始上演。
渐渐地,场中的尸体越来越多了……
站在后排的傅锐脸色此刻已经变得苍白如纸,愣愣地看着场中发生的一切。
这情景勾起了他的一些记忆,似乎有一种叫做獒犬的狗类便是用这种方法训练。
先选出数百只健壮的幼犬饲养训练,在这过程中淘汰掉生病、发育不良、性格懦弱的,等到剩余的狗逐渐长大,也有了较强的格斗技能,再挑出一百只进行互相厮杀淘汰。这一百只狗被分成十组,关进高墙之内,投放极少的食物和水,令其挨饿,激发它们互相残杀,最后生存下来的那十只继续驯养,待其恢复健康,重复使用残杀争斗选择的方法,最终留下来的那只才是獒犬。
剩下的这只獒犬虽然强悍至极,甚至足以与虎豹匹敌,却永远没办法去和虎豹争夺兽中王者,因为它只会听从主人下达的指示,而它自己的意识早已在日复一日的摧残中被消磨殆尽。除非……
除非它不再是狗!
同样的手法,同样的试炼,原来璞门关便是如此练兵。
可什么是敖犬?自己从哪里知道的这个?傅锐却完全想不起来,而且刚想试图回忆,脑中又是一阵眩晕。
几声令人心悸的惨叫声响起,阻止了傅锐继续想下去。
场中这些命如草芥的少年正在用这几个月来学到的技巧搏杀,一个又一个倒下,鲜血汩汩地在黄沙上流淌。
傅锐双眼血红,看着不远处飞扬跋扈的章威,很想砍掉他的脑袋。
可眼下的处境,却只能尽力先让自己活下去再说。
他的身侧是一个黝黑肤色的少年,这时忽然用手碰了碰傅锐的胳膊。
傅锐吃了一惊,谨慎看了看四周,发现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场中,没人留心他们,这才微微把头偏了偏,等待那个少年主动开口。
“这样下去不行,我们都会死在这里。”少年低低的声音透着颤抖,显然也是十分紧张:“如果咱两联手,或许还有机会,先活下来再说。只要活着,我家里早晚有人来救我。”
这个少年是两个多月前才进的新兵营,功夫底子似乎很是不错,身手也绝对算得上敏捷彪悍,所以平日的训练中傅锐对他印象很深,只是由于看管极严,从未有过交流的机会。眼下若是能与他联手,确实会增加不少胜算。
迅速权衡了一下局面,傅锐微微地点了点头,压低了声音回应:“你想怎样?”
“还能怎样?”黑脸少年的声音有些焦躁:“等下咱俩背靠背作战,保护彼此的死角,互相支援,千万不要分开。”
“便是如此。”
傅锐干脆地吐出了四个字。
……
一具具尸体被抬了出去,场中少年只剩下两排,二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