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
刘知县、书办、经历官们忙得腰酸背痛手抽筋。
待排定名次。
同知厅外照壁张榜公布,才松懈下来。
厅后书房。
沈同知、刘知县面议。
这两位上下司换了便服,不再拘礼。
沈郜道:“贾景之年纪轻而享盛名,你我既要培养一棵好苗子。
你认为是捧高适宜?还是磨练他棱角适宜?
罗奇才仰仗罗郎中,已致行文贿赂于我。
你不担心今年考课?你我又该何去何从?”
刘华闻言面色沉重,再无花言巧语。
沉吟道:“同知大人,贾琮此子外圆内方,实际并无棱角。
因口角才与罗秀才发生争执,也是他无理在先.......
况且贾琮背后有四大家族,王子腾出京。
整饬九省兵备,权势不容小觑。
以前罢官的浙江湖州贾雨村,王子腾保本一上。
不就得了应天府的府台?
同知大人是升为府台还是重回京里,也可行文贾赦提几句即可......”
沈同知听完眼前一亮,又道:“贾家是勋臣之后,然而目今并无实权。
爵禄也要耗尽了,圣上因为新政。
已经查抄不少家了,一旦打上他家烙印。
将来如何?”
“果真如此,大可弃之!”
刘华面容透着决绝,道:“吏部也不是罗郎中的天下,大人与卑职容忍那罗秀才久矣。
县官与地方乡绅相处,从未见他这等飞扬跋扈的。
此乃京城脚下,不是云贵土司。
天下总督!
第一直隶,第二两江,第三湖广。
有总督大人撑腰,不铲除此人,更待何时?
两面讨好,在名利场根本走不远。
君不见晚明之阮大铖哉?”
沈同知眯了眯眼,三角眼锐利如刀。
“有理!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
贾宝玉通过县试复试,并顺利参加府试回来。
贾母欣慰开怀,阖府欢庆。
荣国府西路,贾母花厅大摆宴席。
一应珍馐美味呈了几桌上来。
邢夫人面上泛酸,心里腹诽:“琮哥儿前月中了县试案首,不仅没摆宴席欢庆。
且毫无赏赐,如今宝玉才过了县试复试。
府试名次未知,便这般奢侈!
我这嫡母颜面何存?大房颜面何顾?”
贾赦面无表情,心里也不好受。
怎奈孝道第一,怎能拂逆母亲?
李纨、三春、林黛玉、薛宝钗几女围成一团。
贾宝玉依偎在贾母怀中,王夫人喜笑颜开。
李纨、王熙凤俱陪座一旁。
贾母嫌厅中看戏不便。
单独叫了两个戏子进来吹箫、唱戏,选音调轻快的。
花厅一时间,喜庆宛如过年。
看着满堂膝下承欢的子子孙孙,贾母开心的乐不拢嘴。
从史家千金小姐变成今日的老封君。
老了。
族事大多不过问,一应都交给(儿媳)王夫人总揽。
贾母唯一的乐趣,便是看着子孙满堂。
骨肉团聚,看戏、吃饭、说说笑笑、唠家常。
宁国府贾珍、贾蓉一支大宗败落,或许于夜间引起她些许警觉!
但王家权大如旧,贾家的荣华富贵业已根深蒂固。
元春早入宫做了女史(才人赞善)。
圣上恩眷未减。
东府的事儿,她从来不过问,也不管。
倒是秦可卿的离去,让贾母好生伤心、不快了一阵子。
秦可卿是重孙媳妇中,她最喜欢的一个。
还是王熙凤随时会开解她、鸳鸯贴心、王夫人、李纨礼节周到。
她不过哀伤一阵儿,过了就过了。
勋贵这种东西,没有实权,几代皇帝之后。
皇帝说整你就整你,可惜他们不担心,也不愿去想。
像曹雪芹家族,你说显赫不显赫?
曹家四次接驾。
曹寅生病,康熙皇帝派人八百里加急地送药。
“旷古未有之隆恩”!
康熙在位时,可谓荣宠至极!
可雍正上位,一朝天子一朝臣。
抓住亏空借口,整死你没商量,怎一个惨字了得!
小小一个御史,如果揣摩对了皇帝心思。
再显赫的侯爵、公爵,照样能参倒。
当下。
一身彩绣辉煌、珠光宝气的王熙凤扶贾母肩膀。
调笑道:“老祖宗,不是我瘦驴拉硬屎,瞎逞能!
说宝兄弟是人中龙凤,就是人中龙凤!
这不明摆着太太相夫教子,相得好,教得好。
这一出去,就考回来了,等再过几年。
一定平步青云、飞黄腾达!
届时也能给老祖宗、太太挣个脸面,诰命升无可升!
指不定咱家大小姐再一争气,宝兄弟就成了国舅。
到了那时,勋戚功名,光宗耀祖,滚滚而来。
说着连我都妒忌老祖宗了!怎么老祖宗就能教出这般好的孙儿!”
“哈哈!”
贾母听得直乐:“凤丫头牙尖嘴利,该打!该打!”
李纨趁机调侃道:“真真要属凤丫头这张嘴啊!
还亏她是千金小姐出身。
若是市井流氓,那还了得!
整个京师四九城还不是你的天下?”
话音落下,花厅笑倒一片。
薛宝钗深有同感:“这是春秋笔法,删繁就简、领异标新。”
林黛玉瞥了她一眼,心道:“什么春秋笔法,这分明就是秦桧进言!
琏二嫂子就会讨上面欢心,借威权压下面罢了。
不过都是逢场作戏、虚情假意.......”
花厅一片欢声笑语、热闹非凡、说笑未几。
赖大为讨贾母欢心,引几个报子进来。
那些报子一路敲锣打鼓:“捷报!捷报!
贵府公子中了癸酉四月西路厅府试案首!”
王熙凤丹凤眼一亮,愈发笃定道:“哎哟老祖宗,说曹操,曹操就到,宝兄弟又中了!”
“好好!”
贾母从来没有今日这般开心过,连忙吩咐道:“鸳鸯,快去多拿几串钱,叫小厮们赏。”
鸳鸯笑应着去了。
贾府过年过节,都有打赏下人、戏子的惯例。
这是贾府自我标榜的“慈善”、“清誉”。
小厮们拿了钱,按照惯例,噼里啪啦丢在门口。
谁想,那些报子脸色却不好看了,当他们是乞丐吗?
报子报喜,主人打赏,这也是惯例。
可也没这么欺负人,把钱丢在地上的。
但贾府这种人家,他们又不敢得罪。
“错了错了!”
为首的报子忙道:“不是贾宝玉,癸酉四月府试案首,是贵府一位姓贾讳琮的公子。”
赖大最开始也以为是贾宝玉,事先没问明白,忙着回来报喜。
贾宝玉此刻正洋洋自得呢,他对自己的文章感觉良好。
此时闻言,犹似陡然泼下的冷水,不悦道:“你们莫不是看错了?”
“对,怕是看错了吧?”贾母恍惚、喃喃道。
那报子挠了挠头,只得掏出揭贴:“白纸黑字,贵府考中府试的只有一人。
仍旧还是案首,姓贾讳琮!”
贾赦、邢夫人顿时眉开眼笑,脸色由阴转晴。
除了他俩之外,花厅沉默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