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这话,孔有义怒色收敛,方才一怒果真只是怒了一下,脸上露出笑意:“是,大清也算是优待我读书人了。”
“是嘛,不要看对方说了什么,要看做了什么,如汉高祖,虽称臣子为功犬,多有侮辱,但在封赏上,却极为大方,公侯之爵不吝赐之;而楚霸王待臣下恭敬仁爱,言语呕呕,但真到分利的时候,印章盘出包浆,却都舍不得赐下……如此两种主子,你愿意跟随哪一种?”
“自然是前一种。”
“这不就对了?”孔有仁顿了一下,又是道:“相对汉人,大清满人数量相对较少,要想治国,还得依重咱们汉人,说不得在新朝比以往在大夏,咱们还要风光得多。”
的确是如此,大清以少统多,势必要比汉人政权更能卖国,更能出卖底层百姓的利益,来与他们这些封建地主嬗和,也因为这点,大清不能、也不敢拥抱文明进步,势必要以一种更封建的方式统治这片土地。
“虽说是这个道理,可恐怕天下人笑我孔家。”孔有义这话,是既想要里子,还想要面子,更直白些说,当了婊子还想要立个贞洁牌坊。
“由他们笑去,唐宋元夏,我孔家历经改朝换代,巍立不倒,富贵不绝,就是靠着这识时务的本事,可看他们那些笑咱孔家的人呢?总被风打雨吹去。再说,这笑也只是一时,不过一二十载,我孔家还是孔家,还是那个天下读书人心中的儒林表率,文宗楷模!”
这话听去简直恬不知耻,但道理的确是出这么个道理,只要孔家还代表着政治正确,当权者还想要以儒家进行封建统治、愚昧百姓,那么孔家这个儒教的大旗就倒不了!
这兄弟俩谈话结束,孔有仁回房。
管家躬着腰身过来:“老爷,今日白天,那个胆敢笑您孩子的妇人给您带来,送入房中了。”
“你这是做什么,这岂不坏了我的名声?”孔有仁板着脸道。
“怎能是坏名声,外人得知,必然要说老爷宽宏大度,给这家人一场富贵呐,也算是佳话了。”
“嗯,倒也是这么个道理。”
孔有仁背着手进去,很快,屋里传来低沉暗哑的笑声、反抗声、尖叫声,以及夹杂着的裂帛声。
烛火跃动,映照着墙上的影子影影绰绰,张牙舞爪。
吱呀!
忽而,风吹动门户,守在外面的管家回身关门,关门时下意识从门缝朝里面看了一眼,只见屋内某个东西脱去衣冠,露出肥肥胖胖的身子,在昏暗的光线中,不知是猪还是狗,好像一头禽兽,让他激灵灵打了个冷颤。
……
鲁地,济宁府。
董祖诰当初在党争中被贬谪出京,来济宁为知府,数年过去,当初百业疲敝的济宁府,如今也是政通人和,在这乱世中堪为一方世外桃源。
在去年京师被破后,他仍坚守此地,今日听闻孔家全族剃发易服,投靠满清,不由闭目,想起曾经和方临的谈话:“方兄,事实证明,你是对的……儒家、孔家,呵!”
“报,大人……”有小兵过来,言有贼军败兵路过。
——所谓贼军,不过是农民军,大概是和清军交战失败,从城外路过。
“放过他们,传令整军备战,鞑子要来了!”
三日后,清军先头部队到来,三百八旗兵、一千辅兵,以为济宁会和其他州城不战而降,再多就是放两炮,鲁莽冒进,不想中了董祖诰设兵埋伏,千余人尽灭。
这一路满清大将多铎听闻大怒,决意杀鸡儆猴,亲带三万兵围济宁,战前,依例派遣使者劝降。
“董知府,大夏已亡,天命归清,你何必负隅顽抗?不如早早弃暗投明……”
“来人,将此獠推下去斩了。”
“两国交战,不斩来使……”那使者大叫。
“豚狗一般的蛮夷,焉敢称国?”
董祖诰挥了挥手,那使者被推出去,很快传来一声惨叫。
劝降使者被斩,头颅悬挂城头,多铎怒不可遏,当日就遣兵攻城,董祖诰借助对方被激怒急躁心理,给清军造成不小杀伤,面对济宁这块硬骨头,清军半月不克。
多铎感叹:“若使大夏文官武将皆是如此,我大清焉有今日天命?幸好……这济宁城,先前重炮数量不足,还能凭人命堵上,今日后续重炮到来……传令下去,破城就在今日。”
城墙上,董祖诰身上多有污垢,正在进行巡查,查漏补缺,不时停下和士卒说话勉励。
也正是他如此亲临一线,和将士同甘共苦,以及多年治理济宁的威望,才令济宁没像是其他州府一般,还没打就士卒溃败逃命。
“大人,鞑子攻城了!”
“我看到了!”
董祖诰看着清军推出的一门门重炮,以及后续密密麻麻的清军,知道今日大概是守不住了,想到前些时日拒绝方临派来的人离开,喃喃轻叹:“方兄啊,答应你保存有用之身的约定食言了,实是这种情况我如何能走?希望阻敌这半月,给你争取了足够的时间。”
轰!轰!轰!
炮轰过后,清军如潮水涌来,守城士卒奋不顾身,却随着一段城墙崩塌,终究难挽颓势。
董祖诰在城头砍下一个八旗兵,望着西沉落日,这一刻,想起了年少读过的《满江红》,心中满是无奈、萧索:“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
……
弘复元年五月十二,董祖诰在带领济宁府军民坚守半月后,城破,殁于战场,多铎为行报复,打击大夏各地抗清决心,下令屠城,三日不封刀。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