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夫人想了想,决定不上吊了,当然,并没放下寻死的念头,而是准备换一种方法。
今日,秋高气爽,天空飘浮着云朵,太阳不烈,在云层间时隐时现,她去往城外找了一蓬黄连,避着人带回来,可在胡同口还是遇到了方草儿等人。
回到家中,欧夫人拿出一个罐子,把黄连煎好,倒在一个碗里,身上的痛让她一刻也不能等,实在太烫,就用两个碗倒来倒去,好让黄连汤好些凉下去,最后实在等不及了,没一会儿,端起碗一仰脖子,一大碗黄连水喝得一干二净。
为免欧夫子发现,她拿出黄连渣子,丢在外面,又将罐清洗了,走进房里,躺在床上,安安静静的等死。
黄连这种东西,有着剧毒,吃了必死无疑,肚子很痛,要痛两三个时辰,直到肠子断了,人也就死了。
欧夫人躺在床上,思绪游离,想起三岁夭折的儿子,又想起没养活的那个女儿,最后又想到欧夫子:‘他是个好人,从没打过我,这些年,连架都没吵过了,是我没福气了。’
腹中阵阵传来的剧痛,让她捂着肚子,额头渗出汗珠,可仍咬着牙不说话,看着窗外,那轮极大的像是蛋黄一样太阳缓缓落山,几丝灿黄色薄云如轻烟似的缭绕在周边。
‘太阳要落山了,我也要死了。’欧夫人这么想道。
……
欧夫子寻医回来,买了些药,走到门口问了声,听到回应,以为欧夫人是想歇息,睡一会儿,就自己去熬药了。
“临子,你家今天来客……”欧夫子正在熬药,看到方临脚步匆匆过来,打着招呼。
“夫子,欧夫人呢?”方临却是第一次打断了欧夫子的话,在欧夫子下意识指了指房间后,就是大步过去喊道:“欧夫人?欧夫人?”
这时,房间内,欧夫人捂着肚子,痛得大汗淋漓,已经说不出来话了。
方临察觉到不对,撞门进去,看到欧夫人痛得面孔扭曲。
欧夫子看到方临反应,就有些察觉,跟着进来,看到这样的欧夫人,大叫一声:“你啊,你怎么这么傻,生个病算什么?你熬着,我要救你。”
“临子,你看着,我去找桐油!”
欧夫子看到妻子,就知道是吃了黄连,此时说了声,跟疯了样,每家每户去找桐油,桐油水灌下去就可以将黄连水吐出来,可找了一圈,谁家都没有,回来。
这时,街坊邻居都已经过来,床前挤满了人,男男女女,大家都唉声叹气,一筹莫展。
“欧夫人怎么会这么想不开?”
“人老了,又有病痛,折磨!”
“昨天,陆家媳妇……说不得就和陆家媳妇有关呐!”
……
大伯方伯显走到床前,让方母帮着掀开欧夫人眼皮看看,说道:“还有救!还有救!”
乡下这种事情多了,常有不小心吃了有毒东西,对这种情况有经验。
——其实,二伯方仲贵也有经验,只是犹豫了下,没站出来,这里不是村里,人生地不熟,万一误判,惹麻烦事小,吃官司事大,而大伯方伯显老实厚道,就没想那么多。
“是有救,要灌桐油,让欧夫人将黄连水吐出来,可咱们这里位置稍偏,去买怕是来不及。”方临冷静道。
“没别的办法,灌大粪也行,就是……”辛老倌说着,看向欧夫子。
欧夫人听着,痛得奄奄一息,有气无力哀求:“求你们了,我就是要死,不要吃粪,我快断气了,吃粪也救不了我,让我干干净净地死吧!”
她素来干净,因为患病身上臭,都不敢出门,真要喂粪救命,那比杀了她还让她难受。
欧夫子知道妻子脾气,看似温顺,实则犟的跟头牛一样,真要吃粪活过来,那能再死去,正在犹豫挣扎。
“我有桐油!我有桐油!这时一道气喘吁吁的声音响起。
是张大狗。
就是那个偷粮,后来欧夫子出主意,去乡下当卖货郎的那人,因为乡下常有小孩子误吃有毒东西,要催吐,他备着有桐油;也因为欧夫子的恩情,时常过来,今天正好碰到了。
众人听了都是惊喜,准备灌桐油。
欧夫人仍是不肯,铁了心想死。
这次,欧夫子没再依着,强硬起来,招呼人将欧夫子抬上凳子,手脚绑上,按住脑袋,不让她动弹,筷子塞进嘴巴,立刻将装有桐油的勺子塞进欧夫人嘴里。
欧夫人挣扎着,却无济于事,面如死灰地看着最亲近的丈夫此时也不和她讲一句话,无视她的愿望,自顾自做着一切。
她恍恍惚惚间,感觉意识好像一缕烟,飞向窗外,要飘得老远,突然肚子一拱。
“解开,要吐了!”大伯方伯显喊道。
解开绳子,欧夫子搂住妻子,拍着背,欧夫人大呕特呕,先是吐出一堆黄连水,然后是清水,最后什么都吐不出来了,只是干呕。
“没事了,肚子里的东西呕吐干净了。”
欧夫人得救了,方母、满娭毑,打来热水,擦洗干净,给她换上干净衣服。
天色慢慢黯淡下来,街坊邻居这才感觉饥肠辘辘,陆续离去。
最后,方临拉着田萱也走了,将这里留给欧夫子夫妻俩。
“这都是命,命不该绝的人,怎么也死不了。我听过有人去山上上吊,有打柴的人碰见救了;有跳水的人,也被救了……今天,方临发现找来,小张恰好又有桐油……这是老天爷也不想你死,你就别做傻事了。”欧夫子说道。
欧夫人是信命的,眼里浮现出一点点光。
“我知道你难受,可你死了,我、两个女儿也会痛苦不已,你要活着,好好活着,就当陪着我们。”欧夫子近乎哀求的语气道。
欧夫人听着,眼泪唰地一下就出来了,记忆中,这还是丈夫第一次求她,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个念头:‘是啊,我要为他们着想,不能给他们带来痛苦。’
她想到这些,忽然就不想死了,有了想活的意志。
欧夫子知道妻子善良、心软,可也不知道这么说让她活着,究竟是错是对。
没一会儿,方临田萱又过来了,带来了些稀饭。
欧夫子给喂了。
许是消耗太大,欧夫人吃过后很快睡着了。
这时,月亮升起来了,月光从窗口斜斜照落进来,照在薄薄的被子上,照在欧夫人脸上,欧夫子看着欧夫人的脸,拉着她有了些温度的手,绷紧的心神渐渐松弛,终于感觉到累了,这一晚上就跟做了个噩梦似的,他在旁边和衣躺下,很快传来均匀的呼吸,跟着睡着了。
一时间,只有窗外夜色中那些不知疲倦的虫儿,还在无休无止地叫着。
……
从欧夫子家送饭出来,田萱看方临出神,问道:“临弟,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啊,人年龄大了,随着衰老,身体就如生锈的机器,总容易出毛病……衰老、病痛、死亡,这是每个人都逃不过的。”
“想也没用,都有那么一天的。”
“是没什么用,也没什么意义,不过,所看、所悟,能让人更加珍惜现在、把握现在,以一个更积极的心态活着。”
“那临弟,你想明白了没?”
“没。”
“不急,还早呢,有大半辈子慢慢想,等到了那时候,就知道了。”
“也是。”
方临拉着田萱的手,青丝在月光中熠熠闪着光,回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