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公开处决了十恶不赦的重犯,昭示国法威严后,朝廷上下便开始为庆贺女皇登基四十年大庆忙碌。
每逢大庆必有大赦。在大赦礼前,依照惯例,刑部及大理寺都要精心挑选罪犯配合演一出“纵囚”,即效仿本朝太宗故事,将狱中死囚释放回家与家人团聚,而后无人督帅,如期自诣朝堂,由皇帝金口赦免,以显示当今皇帝英明仁德,连罪犯都能感化而自觉守信,彰显一个乾坤朗朗、太平盛世。
到了正式大赦当天,皇城门外树立七丈木杆,顶端一只身披彩衣的木制雄鸡口衔绛幡赦书,下有金盘,周边陈设钺戟和大鼓等礼器。京畿附近的囚犯披枷带锁,由大理寺验明正身后,跪伏城门前。皇帝在千牛卫的拱卫下亲临城门,山呼万岁,擂鼓千响,大理寺卿扯动绛绳,叩接金盘赦书,朗声宣读后解除囚犯枷锁。囚犯三呼万岁。皇帝接受官员及百姓朝贺后起驾回宫,仪式才算正式完成。接下来便是将大赦令发布至府州县各自执行了。
虽说“纵囚”只是大赦的前菜,但无论是象征意义还是执行难度都非比一般。不光大理寺和刑部为挑选合适“参演人员”煞费苦心,早一个月起京兆府就领着长安、万年两县为路线规划、现场组织、秩序维护等事往来奔波,跑穿鞋底。
不怪她们过分小心谨慎,毕竟这样的国之大事只要出一点岔子都会被视为大不祥,“妨碍国运”的罪名纵是谁都担当不起。
等大赦完成,不管是大理寺与刑部狱,还是京兆府牢都空了大半。一众官吏趁机偷放了三天大假。
法司的任务完成了,接下来便是吏礼两部的主场——加开恩科。
大赦仪式之后,京兆府解除了限制,长宁城瞬间涌入大批前来应试的士子,连住带吃,带动城中房租、物价都往上涨了三成。
十月过半,长宁已被一片秋尽冬来的寂寞萧瑟笼罩,如茵碧草、郁郁翠林已转了颜色。春夏时节游人如织的曲江池此刻只有几丛枯败寥落的残荷败藕,池畔垂柳也失了依依娇姿,只剩光秃秃的枝条无精打采地在空中摆动。
相州士子梁执骑着一匹借来代步的羸马,心怀忐忑地向落脚的客店而去。她刚往吏部侍郎关之焕宅上投卷,一并递上荐信。这是她此科全部的希望。
梁执出身寒微,祖上不过在成安县中做过一任书吏,到她这代就只靠十数亩薄田度日。母亲早逝,好在丈夫自夫家带来养蚕缫丝的手艺,既能在家照顾病弱的父亲,还能贴补许多家用。
梁执天资聪颖,幼时便知发奋读书,十四岁上已名满全县。可她的授业师,相州名士章方元却十分忧虑。
章方元虽寄情草木,一生未仕,亦深知在当下的大梁,再如何惊才绝艳无人引路也是无用。在各种规则挤压之下,绝大多数寒素士子的结局都只能是空怀才志、望榜兴叹。
章方元不忍见爱徒前程黯淡,便费尽周折将梁执引荐给了登州刺史方承吉。
方承吉乃是大梁名噪一时的大诗人。年轻时赴京应试,自恃才华不屑于拜谒权贵,始终榜上无名。某年落第归乡前,她往同是诗人的左拾遗张琇处辞行,留下“欲别朱门泪先尽,白头游子白身归”一句,被张琇授业师,现任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礼部尚书何仲闻得知。
见老师欣赏,张琇又献方承吉在长宁咏牡丹诗三首,何仲闻读后大加赞叹。三年后,何仲闻担当进士科主考,亲点方承吉入榜,成就一段诗才入仕的佳话。
有了这段经历,方承吉诗名大振,加上她为人本就风流不羁,吸引了一大批慕名而来的诗酒同好围绕左右,常常聚至方宅中饮酒吟诗,直至通宵达旦。
第一次见到梁执,方承吉不免大失所望。只因梁执貌寝语迟,衣着朴旧,内心便认定眼前这人不过空有其名,只碍于章方元的情面勉强接了她的诗稿。
只看了一二首,方承吉不禁骇目变容,一改轻慢态度,热情地请她在私宅留住,款待数日才依依不舍地送她回去。此后二人引为知己,唱酬往来不断,相互写了不少肉麻诗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