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司以惊人效率将卫氏子案推审完结。
尽管朝中仍有争论,但此案一干证供齐备,刑部会中书、门下二省集议也以持争议一派最终弃权而结束。鉴于这样的结果,女皇终是依议勾决了死罪。
告示一出,卫珣强撑着去看了一眼,回来后便关在房中整日哀泣,闹得崔世清快要疯掉。
眼看卫珣一天天虚弱下去,崔世清只得耐心端了茶饭在他榻前开解:“事已至此,你哭也是无用。你阿娘阿姊在认尸的时候没将你那胎记说出来,堂审时也没有反口,便是打定主意当你死了。你那未婚妻因恨自戕,爷娘总要找个偿命的出来。阿绫既认了罪,定有逼不得已的理由。虽因你而起,但到了这一步却怪不得你。”
“我知道···我家在平南只是寻常门户,应家却是连县父母都得罪不起的。因为我的缘故害死了人家女儿,现要我以命偿命都是应该的。我只是···对不起阿绫!”
想到这对苦命鸳鸯,崔世清十分伤脑筋:“那日带你去,她们是如何说的你也听到了。就算此刻去京兆府自首也挽回不了阿绫的性命了。”
卫珣哭得更凄惨,眼泪鼻涕混在一处,看上去很是可怜。
崔世清心软了:“阿绫现关在大理寺狱,你若想见她最后一面,我可以替你去求大王想办法。”
“不···我不敢见她,我···”还未说完,卫珣又哭倒在榻上。
“有时候真是闹不懂,都是一样的男人,他们怎么这副模样。”
等崔世清略带抱怨地说与陈慎听,陈慎不由好笑:“他除了哭别无办法。你便由着他哭去。
“听说今年梁国皇帝千秋正逢登基四十年,若有大赦,不知这阿绫是否能免得一死。”
“上上下下为这案子闹到这个地步,还出了贱户围攻县府的恶劣事件。只有人犯伏法,顺利结案,后续才好腾出手来收拾整顿。”
“那卫珣····”
“他心里还抱着大赦的希望。等处决前你带着他以家眷名义去见最后一面吧。”
阿绫侧躺在铺满干草的木板上,受伤的腿只有蜷缩着才能减轻一些痛楚。
隔壁的犯人刚关进来时犹日夜哭骂,这一二天下来也没了动静。进了这里,再刚强倔强的性子都会被磨成一吹既散的死灰,没有人能够例外。
这时,牢间外响起锁链声,火光亮起,似是有人进来了。阿绫躺着一动也不动,反正送来的那些饭食还不如不吃。
“阿绫,你家人来见你了。”狱卒冷冰冰的声音响起。
家人,哪还有什么家人。在温州时便有“好心人”送来她爷娘及小弟的死讯。历次提审留下的旧伤积累下来,光转身都要忍受巨大的痛苦,那还有力气坐起来去见“家人”。
阿绫依旧一动不动。
“阿绫···”
阿绫猛地睁开眼,慢慢扭过头去,正迎上一双泪眼:“是我,我是···”
“嗯哼!”一个陌生男子出声打断。男子走至榻前扶起阿绫。他生得英挺矫健,动作却轻缓而温柔:“你身上有伤动不了吧?我扶你起来,吃些饭食。”
他不顾阿绫身上脏污,将她扶起靠在自己身上,好让她与卫珣相对而坐。
卫珣含泪端来一碗温热的鸡汤喂她喝下。久未沾荤腥,阿绫乍闻这气味只觉反胃,扭过头不愿再喝。
“你便喝点吧,为了这碗汤,他天未亮便起来准备了,在炉火前守了一个多时辰。”男子劝道。
阿绫摇摇头,只静静地看着卫珣。他与记忆中那个人既像,又不像。
她曾许多次在梦中幻想过二人重逢的场面。只是再如何美丽也抵挡不过梦醒之后残碎一地的现实。
“阿绫···我对不起你,”卫珣颤抖着问道:“你恨我吗?”
阿绫仍旧摇头。自法司堂审完结后,某天醒来,她便说不出话来了。
也有人假借亲眷的名义进来找她打探消息,见她哑了,便再也没有来过。之后她便被彻底遗忘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
她不想这粗哑丑陋的喑呀声吓坏眼前梦幻般美好的爱人,只好沉默着,沉默着看他。
卫珣如坠梦中,只顾着诉说自己的思念与愧疚,一心想求得阿绫开口原谅。
崔世清看出阿绫已不能言语,心下无比怜悯:“今日带他来见你最后一面,过往一切尽可以放下了。”
阿绫笑了,轻轻点了点头。卫珣抱着她瘦骨嶙峋的身躯哭得不能自已。她用仅能动的一只手抚摸着爱人的头发,已不似过去那般光滑如缎,甚至还夹杂着几缕银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