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识微回到长宁便将在平南的所见所闻写成弹状,呈给了御史中丞冯葵。可一连几日都不曾有回信。
直到这天,有庶仆来传话,御史大夫米素召她面见。
曹识微拎着包袱站在大夫厅前,深吸一口气,方抬手叩门:“江南东道监察御史曹,来覆台主召。”
“进来。”一个沉稳的女声响起。
曹识微轻轻推门进去。
此时厅中只有御史大夫米素一人,等她行了礼,米素指了指大案对面的坐垫:“来坐吧。”又推了推案上的茶盏:“曹监察一路辛苦。为何不在家多歇一日?”
“事出重大,下官不敢耽误。”曹识微在垫上坐下,双手捧了茶盏却并没有喝。
米素微笑时眼角的鱼尾纹如扇一般散开:“有时候甚是羡慕监察这样的年轻人,年富力强,能一心扑在公事上。想当年释褐授蓝田尉起,本官便一直在地方辗转。四十岁上,有同年已转任京官多年,本官却还在汝州任上盘桓,不知何去何从。”
“不历州县不拟台省,台主资历深厚,入京执掌宪府再合适不过。”
米素呵呵一笑:“朝中胜任此位的不知凡几。朝廷选才当因时制宜,不拘成例。再说所谓成例,也不是什么不可逾越的天堑。否则,曹监察便不会坐在这里与本官饮茶闲叙了。”
曹识微本是前台主特擢入台的,只能点头称是。
“不小心扯远了。”米素从案上堆积如山的文书中翻出一封弹状,“冯中丞将此状呈来,却没有签批一字。此时没有别人,本官想听听你怎么说。”
曹识微挺直了腰板:“下官斗胆,请问台主可会在状上署名用印?”
“不会。”
曹识微心头猛地一跳。
“本官所署的每份弹状都代表御史台态度,不得不慎重考量。”
“台主,建州平南县卫氏子一案,县府堪审推问可谓潦草不堪,甚至为逼取伪证冤死人命,激起民乱。建州装聋作哑,不仅不下牒询问,还试图伙同平南将此事弹压掩盖下去。而温州接告后不对案中疑点详加推察,只依例拿了人犯问几个无关痛痒的问题,便将堪问、辩辞等与原卷一并粘连了事。”
米素不为所动:“卫氏子案人犯既涉死罪,温州自会交大理寺覆审。你若觉得有疑点,报于台中牒大理寺详查便可。”
“若只是办案不当便罢了。此案重要关系人应义平乃东阳应氏中徵房出身,与建州刺史应义康是同宗姊妹,徇私情弊不可不查!”
“建州不是回避了吗?”
“温州刺史孟裕出自濯州孟氏,与应义康同气连枝。越诉不过做个样子,又算得上什么回避!”
米素冷冷地道:“曹监察,无凭无据,不得信口开河!”
曹识微只觉一口浊气在胸中冲撞,压抑不住:“御史监察弹劾百僚,合理怀疑有何不可!”
米素陡然严厉起来:“此案堪审科决是否得当,是否有徇私枉法之弊,若你坚持,台中自会商诸法司会审。可你在状中所述平南县令为掩盖真相凿堤淹村,建州刺史纵容亲属晒贩私盐,桩桩件件都是杀头族坐的死罪。这份弹状呈出去的后果,你心里有数吗?!”
“东阳应氏再如何势大也大不过王法!仗着圣人的宠爱、祖宗的功劳做出此等败德妄为、摧残黎庶的恶事,难道连说都说不得吗?!”
“够了。”米素将那弹状合上,看也不看曹识微一眼:“此状不准,你去吧。”
“台主!”曹识微悲愤难当,紧紧抓住案角探身而起:“下官暗访平南时亲身遭遇镜湖村的洪水,几乎命丧当场。全村百余口人死得只剩十数人,他们虽是贱户,可也是一条条性命哪!台主!”
“天灾无情,非人力所能及。”
“平南的私盐俱由薛氏运销,那些盐田总不会平白消失,台主命巡院一查便知!”
“空口无凭,巡院如何去查?”
“下官多方查证,状中所述绝无半字虚言,下官愿用身家性命担保!”
“身家性命?只要这弹状出了大夫厅的门,你以为本官还保得住你吗?”
曹识微被抽去最后一点希望,慢慢坐了下来。沉默片刻,她从随身的小包袱里取出那颗价值连城的明珠摆在案头,又取回弹状收在袖袋中。
米素看了看明珠,和缓了脸色道:“关于卫氏子案,台中自会留意。你千万莫要任性。”
“多谢台主提醒。”
这时,门外响起叩门声:“御史中丞李,求见台主。”
“进来。”
御史台两中丞之一的李执端推门进来,见曹识微在此,只轻挑了挑眉,便对米素拱手道:“下官有事禀告。”
米素看向曹识微:“先这样,你去吧。”
曹识微向上官行了礼,转身走出了大夫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