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母亲原是一名花艺师。
无父无母,仅靠自己努力便成为了业内冉冉升起的一颗新星。
她本该有大好的、光明的未来,却在事业最顶峰之时选择嫁进了沈家。
别人都羡慕她、说她高攀了,可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只是没有选择。
嫁人不是她想要的、嫁进沈家那个阴森而腐朽的老宅,更不是她想要的。
蝼蚁在庞然大物面前没有丝毫反抗之力,纵然优秀如他的姑姑,也只在离开沈家之后才能绽放光芒。
更何况是无权无势的孤儿。
尽管那人说爱她,却任由她在这老宅中受人磋磨。
就算是家主夫人,但她是女人,所以什么都不是。
他幼时从来没搞懂,为什么他半个月才能见一次母亲,为什么他是嫡系子,生下他的人却鄙薄如尘。
在这里的生活磨灭了母亲所有的光芒。
她搬进老宅之后再也没种过花。
那人吩咐人为她种下的各种珍惜花卉,她看到就会发了疯似地拔掉。
从他有记忆起,她便住在那个最偏的院落,郁郁寡欢,终日只盯着天空看。
就像这宅邸中的仆人们一样,了无生气。
只有在每半月一次的相聚里,她那双眼才会重新焕发生机。
她会温柔地拥抱他,那双柔软的手会轻揉他的脸颊,然后她会久违地下厨为他做饭,问他快不快乐。
他不快乐。
他讨厌死气沉沉的老宅,讨厌一句话都不会多说的仆人,也讨厌那些高傲冷漠的其他族人。
但他不说。
也许是从小就学会了如何伪装,他总是说自己很快乐。
母亲在这时会更加高兴起来,她虽然不再种花,但她脑子却无时无刻不装着花。
她的前半生几乎只有花,五彩缤纷,后半生却贫瘠黯淡到只剩下他。
无数个相聚的日夜,她会温柔地对他讲述那些花朵的样子、生长习性还有蕴含的花语,如数家珍。
只要是母亲所提过的,他都一一铭记在心。
但当他提出可以在她的院子里种上这些花时,母亲却冷下了脸,说:
“这种地方不配种花。”
她怨恨这里的一切,怨恨每一块土地,怨恨这块土地上的每一个人。
但母亲唯独不怨恨他。
有时他宁愿母亲怨恨他,因为他觉得,自己也是加害者之一。
但她还是那样温柔。
她教会他如何正确地爱人,如何才是正常地待人,也教他在这种地方要如何伪装才能融入。
在弱小时他要和他们一样,也必须和他们一样。
这样他们才会接纳他。
但他却不愿意和别人一起鄙薄自己的母亲,鄙薄那些和母亲一样性别的女人。
他说他长大后会带她走,但她也只是摇摇头,说自己等不到那天了。
用不了多久,他就知道了答案。
五月初六,他的母亲跳井而亡。
无人知晓、无人在意,如果不是那人告诉他以后可以不去找他母亲了,他甚至都无从得知这件事情。
母亲也用生命给他上了最后一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