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她不会像自己的“前辈”一样待不了几天就闹着要走,就算要走,至少不是现在。
她没回答沈越阡的话,对方也知道她不会回答。
“在看风景吗?”沈越阡顺着她一开始的目光看去,入目的只有一大片山石绿植,还有庭院中间参天的古树。
“那棵树下,埋了很多女人的尸体。”不知道是错觉还是什么,他说这话的语气带了点冷。
“什么,真的吗?”
许锦显然是信了,倒吸一口凉气。
“你相信了?”沈越阡转过头来,眸中照常是完美的笑意,“我骗你的。”
恶作剧的语气都轻飘飘的。
“你还记得你是谁吧?”他突然提到了一个完全不相干的话题。
他目光不带任何旖旎,只是普通投过来,但许锦却感觉身体过电一样,大脑突然一片清明。
她抬头,眼眸微睁。
说不清楚现在是个什么感受,她呆在沈氏的这段时间几乎时时刻刻被压抑的窒息所包围。
只要说错一句话,那些平常如同死人般的仆人便会重新活过来,体罚或关禁闭,次数多了人纵有傲骨也被压弯。
最可怕的是,被那些眼神看待久了,她居然真的开始被洗脑同化到畏缩而自我怀疑。
和沈越阡短暂的对话让她骤然清醒过来,就像是搁浅的鱼突然得到了一捧水。
就算他的态度看起来和这宅邸的男性族人很相似,却有本质上的不同。
他看待她是个普通的人,不区分男人女人,更不区分是他父亲的情人还是随处可见的仆人,她只是人。
她不会忘记自己是个人,平等的、具有独立人格的人。
许锦看沈越阡的眼神复杂起来,不清楚他的意图是什么,但不妨碍她心生感激。
“我当然记得自己是谁,也记得我的身份。”她很聪明,懂得将话题引向二人口角,不给他人留下把柄。
“嗯。”
沈越阡的情绪来得快去的也快,这时突然又觉得兴致缺缺起来。
余光瞟到她脖颈戴着的玉,不免想到他两天前送给池惜的平安锁。
她现在会在做些什么呢?
脑海中浮现出那天她伏在他怀中哭泣的眼,不了了之的安慰起不到任何效果。
虽然少女后来表示那个梦她醒来不久后就已经忘得差不多了,但无法感同身受的安慰就不是有效的安慰,他没有起到应有的作用。
这很失败。
从许锦的视角可以看得分明,沈越阡片刻失神像是想到了什么,周身气息只柔和了一瞬就立马变回了原来的疏冷,朝她颔首便准备离开了。
越过她时,他又看了看那棵树的方向。
寿命悠久到比这宅邸还要长的古树,虽然树下并没有埋着尸体,但千百年间过来也见证了这个家族“吃”了多少女人。
母亲不也是其中一个……
风吹过一片影影绰绰,青年高挑挺拔的身影随着烛火的距离变化越拉越小,仿佛能够和十几年前那个年幼的孩童重合。
他现在已经不是小孩了。
他是沈家的少家主,带领沈家走向辉煌的人……吗?
没有任何意味的轻笑随悠悠的风飘过。
空气中金丝檀木自身的香气混杂着保养的木蜡油味,和花园中绿植花卉的清香一起被吹遍。
沈越阡只能闻到——腐朽。
这种时候更加不可避免想起那个纯澈如白雪又自有温柔力量的少女,她和这座府邸、和他,都是截然相反的存在。
是让地下的人渴望又不敢触及的月亮。
逐渐远去的脚步声越来越轻,被这古宅、被那古树给吞噬了。
路过早已废弃的井时,青年神色漠然,将手中攥着的硬币随手掷入。
无人能看到的井底,迷迭香的正面随着之前的硬币一起被掩埋。
宛若死人的仆人们置若罔闻,沈越阡经过的脚步也未停,仿佛刚刚那个有枯井的院落只是无关紧要的地方。
自然也没人注意到青年眼底褪去所有伪装之后短暂至极的厌烦。
【他早该和这里一起化为腐朽的尘土,和母亲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