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要回琅琊了。
虽然在平原只待了几天而已,但常青总觉得好像已经待了几个月那么久了。
没办法,又是跟常纯争执,又是跟着简雍到处跑,让已经在阳都宅了好几年都不咋挪窝的常青感到疲惫也是正常的。
骑马走在归去的道路上,看着渐行渐远的平原城,常青心底突然有了一丝明悟:再想回到这个自己血脉意义上的家乡,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了。
一众人向南走了十多里,遇上了等在路边的杨志。
大批战马不方便在靠近平原城的地方经过,所以杨志早早就带着马匹来到了这里,等候起了从平原城出发的众人。
跟杨志一起的,还有一个常青一直心心念念的人物——关羽。
此前关羽一直在平原国和甘陵国(今清河)交界一带抵御袁谭,一直吃住都在前线,常青在平原城时,也一直无缘得见。
如今见到了传说中的武圣,常青除了感慨一句美髯公之外,一时竟找不到别的话语来攀谈。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出身的原因,反倒是杨志和关羽很是聊得来。
常青心下不甘,拍马来到他们身边,想着如何加入到这二人的对话之中。
刚一过来,就听到杨志和关羽在讨论前者的新婚妻子。
“这么说,平原王当真把他的舞姬赐给杨兄了?”关羽身形高大,骑在马上时又习惯性地要去梳理一下自己的长髯,再加上他天生的丹凤眼,这一套下来,给人不小的压迫感。
杨志这边和关羽并马而行,好像丝毫不受关羽气势的影响一般,侃侃而谈:“正是,不过也多亏了青少君看出了在下的心思,竟然肯当众替在下求亲,杨某实在是感激不尽,当然,平原王如此豪爽之人,也让在下另眼相看。”
“豪爽?依关某看,未必。”关羽有些不屑地说:“当初关某去替麾下几位数立战功的将校去求赐他那几位舞姬时,这位平原王可不是这般姿态。”
杨志颇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没有答话,思索着怎么转移一个话题。
常青这边却听出了一些味道,依照书里对关羽性格的记载,恐怕他去求赐的时候态度不是很好,平原王刘硕可能觉得自己失了面子,于是就回绝了他。
傲上而悯下这事,在大汉朝现下的主流价值观里,还是过于特立独行,常青突然起了一些劝诫的心思,于是说道:“不知关司马当时是如何向平原王求赐的?”
关羽看向这个刚才突然跟过来的少年,想起来他就是杨志口中的青少君,于是很客气地回答道:“关某当日言,那几位将校,在战场上奋勇杀敌,屡立战功,平原王身为一国之君,应当褒奖忠勇之士,好让他们知道自己的一片报国之心,没有被辜负。”
“之后平原王问我,如何褒奖比较合适,关某就说,这几位将校至今尚未婚配,不如王上就把自己的舞姬赐予他们。可之后,平原王却说,这些舞姬对他如同亲生父亲一般,他对这些舞姬也如亲女一样,割舍不下。”
“关某当时就说,王上错矣,舞姬何其多也,只要王上还在平原国王位一天,就有无数人家想要把自家女儿送过来给王上当舞姬,关某保证她们每一个侍奉王上都像侍奉自己父母一般,但肯为王上献身的忠勇之士却不如舞姬一般多,这两边孰轻孰重,王上难道分不清吗?”
实话实说,关羽的这番言论一点错都没有,但唯一的问题就是,平原王不是一个心疼自己的舞姬而不愿意赏赐的人,他就是习惯性地拉扯了一下,表现一下自己不是一个严苛、无情的人,可谁曾想,被关羽误解为了是不愿意赏赐,以平原王那个洒脱的性格,肯定受不了自己被人误解,索性就干脆不赏赐了。
“关司马,我觉得你是错怪平原王了。”常青语重心长地把自己刚刚的想法告诉了关羽,又补充道:“平原王身为一国之主,自然有他的矜持,其实只要关司马稍稍和他缓和几句,此事也就过去了。”
听完常青絮絮叨叨了一堆,关羽捋着胡子哈哈一笑:“小兄弟,你多虑了,这位杨兄,是你的师父,又是诸葛家的座上宾,以杨兄的身份,纳一个平原刘氏旁支中不起眼的舞姬,绰绰有余,可我那些将士们呢?要么是单家子出身,要么就是浪荡一方的游侠儿,平原王看不上他们而已。”
说完,关羽又俯身凑近了一些,对常青说:“小兄弟,你能那样去想,说明你没有门户之见,如今天下之中,忠孝信义,有这些德行之人尚多,但没有门户偏见,无论闾左还是世族,都一视同仁者尚少,有操守的名士,往往也只是对同样出身的人展示自己的德行,但对上贫苦出身的人,却多会视而不见,觉得对他们展示德行毫无意义,关某所厌恶的,就是这种人。”
这番话理解起来不难,让常青诧异的是关羽竟然因为自己的一句话把自己当成了某种意义上的同志,能和关羽搞好关系,常青自然是喜不自胜,虽说自己并不是一点门户偏见也没有吧,毕竟要是到了成家的时候,常青还是希望能找一个世家女的,当然,这纯粹是从利益角度出发,如果抛开世家女带来的利益不谈,在常青看来,世家女和平民女没什么区别。
毕竟世家女又不会长出两个脑袋三只眼睛来,本质上和平民是一样的。
只不过,在如今的大汉朝,在大部分人看来,世家出身和平民闾左,就是有本质上的不同,像袁绍、袁术这样的人,是真的认为自己是天生贵胄,生下来就高人一等,没办法,施行了几百年的察举制,这些世族,就是比平民更“孝顺”、更“清廉”,哪怕有“举秀才,不知书,举孝廉,父别居”的童谣,但权力的划分是自上而下的,上面只会认定只有世族才懂“孝顺”、才懂“清廉”。
想到这,常青对关羽苦笑道:“承蒙关司马抬爱,可惜小子终究逃不出门户私计,小子能不用像那些将士一样,刚一束发就被征召入伍,去战场上舍生忘死,靠的就是这些门户之论,关司马的夸赞,青实在是承受不起。”
关羽叹了口气,无奈地点点头:“确如小兄弟所说,身处此间,谁又能逃的出去呢?关某也只能勉力而为,只盼有朝一日,能不计出身,只论德行吧。”
一直在一旁沉默着的杨志突然开口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关司马不必忧虑,这句话数百年前有人喊出来了,如今也一定有人喊出来,再往后,若有人说王侯将相定有种乎的话,一定还会有人喊出这句话,陈平起于贫困,周勃以织薄曲为生,更无论高祖,出身不过泗水一亭长,能成王侯将相者,本就无关出身。”
杨志这段话算是说到关羽心坎里了,关羽连连点头:“杨兄这些话,正合关某心中所想,关某何其幸也,今日得遇两位知音!”
正巧,就在关羽情绪激动的时候,张飞打马从前而来,看到关羽面色更红,不由问起了缘由。
关羽把刚刚的事又说了一遍给张飞听,张飞咧嘴一笑:“兄长!如此幸事,怎能无酒呢?俺去拿两坛酒来,咱们分了!”
关羽面色立时一变:“益德,不许偷酒,还在行军之中,你要是敢喝酒,我就去告知使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