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宗基业在此,怎可随意丢弃?”
常纯的态度完全没有出乎常青的意料,虽然常青没见过自己这位伯祖几次,但常纯的那股固执和傲慢的气势,只要第一眼见到,任谁都能立马感觉出来。
所以常青也没打算一下就说服常纯,而是准备绕一个弯:“那也不能所有族人都留在平原吧,到时一荣俱荣还好说,若是一损俱损呢?”
“那你想如何?去琅琊给你的好师父当徒附吗?”
明明刚才谈论刘备的时候交流起来还很愉快,怎么一说起自家的事,这个伯祖就这么呛人呢?常青百思不得其解,但还是硬着头皮辩解:“不是这样的,我常氏也可以在琅琊国购置一份产业嘛,有诸葛家帮衬,也不会被琅琊的豪强趁机高价买劣田。”
“还有,如今诸葛家当家就是上次和我一起来的那位诸葛君度先生,他如今是我的授业恩师,有他在,常氏子弟过去也不会受诸葛家的人欺压的。”
听到诸葛君度的名字,常纯明显地冷笑了一声:“诸葛家没有能管事的老者吗?让一个三十多岁的小子当家?还是一个满口空话的迂腐儒生。”
“伯祖,事师如事父,以后不管是小子还是常氏,都少不了和士人打交道,不论是为谁着想,都请伯祖少说这种话。”常青无奈至极,刚才那些话若是在外面让别人听到,常青不去反驳的话,就是不重师道,去反驳的话就是不敬长辈,不重孝道,对在“孝”上面已经魔怔了的东汉人来说,这句话少说能耽误自己十来年的前途。
常纯也意识到自己话说的过了,掩饰地干咳了两声,转向了别的话题:“你小子,束发了?”
常青摸摸自己的发髻,回道:“年初时束发的,青是光和元年生人,今年也十五了。”
常纯点点头:“既然已经束发,那个诸葛君度可给你在郡国里谋求个职位?”
“年初时两位老师都提过,青以为如今的琅琊国相萧建非明主也,贸然在他手下为吏,担上了这一层主从关系,恐不利于将来,而若是去县中为吏,未免失了诸葛老师在琅琊的威名,所以青还是选择跟在老师身边读书。”
“不去也好。”常纯终于在一件事上认同了常青的选择:“少年为吏不就是为了能混到主计室,将来能去朝廷上计,以期被尚书台选中为郎嘛,如今尚书台都没了,就算成了尚书郎又能怎样,还不如在地方上谋求些机会。”
说到这,常纯似乎想到了什么,问道:“哎,你刚刚说琅琊国相非明主?是什么意思?这是个什么样的人?”
常青想了想,回道:“比之韩冀州,尚不如也。”
所谓韩冀州,自然是指已故的冀州牧韩馥了,此人性格懦弱,胆小怕事,当初讨董联军起兵时,整个关东都反了,此人还不敢应和起兵,直到被手下从事一番言语打了脸之后,才磨磨唧唧响应联军,这个劝谏他的从事刘子惠,还差点被韩馥冤杀。
后来联盟破裂,袁绍欲取冀州,便暗中请公孙瓒南下,自己则威胁韩馥让出冀州,韩馥畏惧公孙瓒的兵力,又害怕袁绍得不到冀州会派人暗杀自己,就连反抗也没反抗,就让出了冀州牧的印绶。
让出冀州牧之后,韩馥去投奔了陈留太守张邈,有一次在张邈会见使者时,使者和张邈耳语了几句,韩馥就以为张邈受了袁绍指使,要害自己,于是就借口上厕所,回屋拿削刻竹简的书刀自杀了。
韩馥一自杀,除了让张邈背了个不明不白的锅之外,也让全天下人知道了,这个冀州牧,是有多怯懦,多胆小。
但是吧,韩馥多少也算海内名士,气节还是有一些的,最后选择自杀,也是因为不想让自己在袁绍那受辱,虽然袁绍要害他的事全是他自己臆想的吧。
常青说现如今这位琅琊国相比韩馥还不如,就是说他在胆小怯懦上比之有余,在气节上,差的太多,这位绝对是个要命不要脸的主。
听常青这么说,常纯也就明白为什么常青不愿意去郡中做小吏了,摊上这样一位主君,万一哪一天他为了保命要你去送死呢,去还是不去呢?汉代人以郡为国,一郡太守、一国国相便是当地官吏的君主,是他们要效忠、要献上生命的人,是真真正正官方承认有君臣名分的存在,后汉历史上也有不少摊上一个昏庸郡守而让手下能吏白白送命的故事,所以常青这个选择,绝对没错。
“那你是怎么想的,读书养望?等加冠之后看能不能当一任孝廉?”十五岁在东汉也算是正式踏入社会的年龄了,所以常纯自然而然地和常青聊起了未来的规划。
常青摇摇头:“乱世已至,天下的乱象不是三五年内就能平息的,除非再出一个高祖一般的人物,七年而定天下,否则兵祸恐怕要迁延十多年乃至数十年之久。”
“袁氏不可为吗?”常纯突然问道,前一年袁绍刚刚在界桥大败公孙瓒,今年初又在龙凑再次将其击败,就如今的形势而言,袁绍握有整个冀州已经是时间问题了,再加上如今当上了东郡太守的曹操和本就在袁绍掌握中的河内郡,天下的精华有一半已经在袁绍手中,若说现在看来,谁又希望能平定天下,那肯定非袁绍莫属。
当然,常青是肯定不会看好袁绍的,不仅仅是因为知道历史的走向,还因为袁绍这货是个从来都是能精准选择错误答案的主,从董卓之乱到后面的官渡之战,可能也就对上公孙瓒的时候做了几次正确选择,但那也于大局无补。
这样的人,就算有自己这个历史通(自称)去辅佐,最后还是得败给曹操,只不过如今的曹操虽然当着东郡太守,却是个只能干剿匪的活的太守,还是替袁绍剿匪,所以,常青也不能明着跟常纯说自己看好曹操。
思来想去,常青只好说道:“袁本初差之世祖光武帝远矣。”
这话说得也挺明白,光武帝刘秀那样的人物统一天下尚且需要十二年,袁绍这人比刘秀差远了,就算有希望,那用的时间也要久的多。
“更何况伯祖去岁已经派遣过子弟相助刘玄德,若是让袁绍打下平原,甚至于得到整个青州,常氏也不好过吧。”
常纯满不在乎道:“这就不需要你来担心了,老夫和常氏自有办法能在乱世中保全自己。”
常青无奈:“伯祖莫不是还在想着等袁氏入主平原,大不了再献钱献马就行?伯祖可知,当年诛宦之后,是如何对那些平日里素无恩怨的小宦官的吗?”
常纯一时语塞,没办法,袁绍干的这事天下皆知,诛宦诛到把后宫的宦官杀了个干干净净,以至于之后有段时间都需要尚书台的郎官往来后宫办事,要说袁绍在这里面没掺杂自己的私心,任谁也不同意
两人互相对视着沉默良久,最后还是常纯忍不住先开了口:“常青,我非是固执己见,可是家族前途,哪里又是那么简单的呢?你一个刚刚束发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