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与向南去琅琊时见识到的景色不同,越向北,常青越感觉自己回到了逃难时的地狱之中。
出了梁甫城沿着官道,一路向兖州腹地前行,诸葛玄本想着就算不是一片繁华的景象,但在这个春意正浓的时节,也起码应该有些欣欣向荣的意思。
可是,沿途除了杂草,就是被荒废的农田,破败的房舍和杂乱的坟岗在原本是乡里的地方支矗着。
偶尔能遇上乡人,也大多面露苦色,急匆匆来,急匆匆去,时不时还能听到老妇啜泣的声音。
想必,家中已经没有男丁了吧。
一路行过四五个乡里,都是这般模样,惹得诸葛玄满腹怒气,但因为带着常奕的遗骨,诸葛玄也不好任性去做调查,只好忍下怒气,快马加鞭向平原赶路。
渡过黄河之后,情形更惨,黄巾之乱中冀州备兵祸荼毒尤甚,区区半年时间,根本不足以恢复过来。
甚至于有些地方还能看到滚滚浓烟,明显是刚刚被劫掠过,至于本该阻止劫掠的郡卒或者官兵,要么早就战死在了黄巾之乱中,要么就是早已逃散,或者,犯下这些恶行的,就是他们。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若是九州万里之内,都是这幅景象,又如何让人还看得下去书呢?”诸葛玄的话语,在荒野之上,只能化为一声幽幽的叹息,而后被寒风吹散。
二月廿二日,正值清明,伴着路上纷纷落落的小雨,诸葛玄和常青终于到平原了。
根据诸葛珪得到的消息,如今常氏一族都聚居在城外的庄园里,诸葛玄找几个人打听好方位之后,带着常青就直奔而去。
常氏的庄园修得并不豪华,却是个明显有军事作用的堡垒,四面墙上都有能站岗放哨的地方,墙头还有垛口,有些垛口还有破损,显然这里是经历过战斗的考验的。
“豪强之风啊。”诸葛玄不由感慨。
“正因这豪强之风,祖父为了家族更进一步,才做出了私放张俭的事来。”常青看着陌生的高墙,也有些感慨,可惜祖父不知道,只要他能再活二十年,就能看到豪强把不思进取的士族按在地上摩擦的世道,虽说那是个对所有人来说都很坏很坏的世道吧。
“阿青是这么想的吗?”诸葛玄却对常青的感慨有些诧异:“我以为你会觉得季和公这么做是仰慕党人的高洁。”
“张元杰望门投止,如今党锢已解,却未见他上门悼念当日因他而死的人。”常青冷冷说道:“也不知他忘没忘这些人。”
诸葛玄摇摇头:“大抵是没忘,所以心怀愧疚,不敢去见那些义士的家人。”
“我倒是很想见见他。”
“有机会吧。”诸葛玄拍拍常青的后脑勺:“我听说党锢一解,他就回故乡了,如今被大将军和三公争着征辟,他若不愿出仕的话,肯定有机会见到他。”
常青正要再说些什么,却听见门房那里传来了一阵呼喊的声音:“青少君!是青少君吗?快来快来,青少君还认得杨志吗!”
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常青忍不住颤抖了一下,转过头去,正好瞥见了杨志的笑脸。
常青握紧拳头,大踏步向杨志走去。
走到近处,一拳狠狠地打在了杨志的腰间,而后一头撞向杨志的胸口,最后,两只手扯住杨志的胳膊,狠狠地一口咬下!
“杨志!父亲死了!父亲死了!死了!”常青一边咬着,一边含混不清地说着:“你不是说,要保我父子周全吗!你不是说,要送我们回乡吗!怎么还让我父亲死了呢!杨志!!!”
常青一痛发疯,杨志也只是站着不动,也不把他拉开,反而更拥入怀里:“青少君,你且打,且骂,是杨志无能,害了子超兄弟。”
发疯到精疲力尽,杨志才抱着常青把诸葛玄引入庄园之内。
院子里,两个老者带着七八个男子站在正中间迎接诸葛玄。
看到这隆重的架势,诸葛玄有些懵逼,只好向着领头的老人行礼:“在下琅琊诸葛玄,受家兄及常青小友委托,带子超兄遗骸安葬故里。”
院子中的人纷纷向诸葛玄回礼,却没一个人说话。
诸葛玄疑惑不解,带着些许求助的目光看向了杨志,杨志略带歉意地说:“老主人腿脚不便,赶到前院来还要些时间,还望诸葛先生见谅。”
腿脚不便?这借口过于粗糙,以至于诸葛玄觉得常氏一族过于敷衍了。
现在的情况,看样子他们是要给自己来一个下马威,但自己此行的目的仅仅是让常奕落叶归根而已,根本没做他想,给自己下马威没什么意义。
难不成是这帮人怕常青抢家产?诸葛玄不由在心里冷笑一声,诸葛氏在阳都的家产可不是常氏能够相比的,就算常氏在幽州、并州有几座马场,可诸葛氏有小半个沂山呢,身为自己唯一弟子和传人的常青,如今完全没必要跟这帮人抢这一点点虚财。
既然这些人目光如此短浅,诸葛玄也打算不跟他们客气了,拱了拱手,诸葛玄就要张口说些刻薄话出来。
也就在这时,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诸葛先生,我常氏如今靠着投靠赵常侍才勉强于黄巾之乱中苟活下来,如今实在不敢迎接你等名士入内,咱们就在院子里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