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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章氏那里出来,常青后背已经全都被汗水打湿了,面对这么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温柔的“母亲”,常青实在是紧张又别扭。
诸葛瑾见常青脸色不太好,连忙安慰道:“阿青,我知你有丧亲之痛还未平息,我身为人子,也不好说母亲这么做是对是错,只是我想让你知道,母亲全是一片好心,她是希望你能早日走出来。”
常青没接着这个话题说下去,而是突然想起了另外一件事,问道:“瑾兄,有一事我不知可否一问。”
诸葛瑾想了想:“关于母亲的?”
“也不算是吧,只是好奇。”常青说道:“按理说泰山郡治在奉高,就算大人把家人都接到了身边,那婶娘大人也应该是在奉高,为何会到梁甫来呢?难不成是躲避黄巾乱贼?”
“哦,这件事啊,是这样的。”诸葛瑾解释道:“母亲之前确实是在奉高,黄巾乱起之后,父亲和张府君就认定黄巾贼汇聚起来之后,必定会过梁甫,往河北或者洛阳方向进军,于是就开始组织在梁甫这里阻击黄巾贼,为了显示父亲抗贼的决心,才把母亲和亮弟接过来的。”
“那……婶娘怀有身孕,大人他还执意要这么做?”常青愕然,真要是这样子,诸葛珪就有点置妻子安危于不顾,以求自己名望的意思了。
谁知,诸葛瑾却长脸一红,小声道:“那倒不是,只是,只是父亲与母亲相爱甚笃……即便到了梁甫之后,也日日欢好……这才,让母亲有了身孕。”
好家伙,顶着黄巾军和一郡安危的压力还有心思日日欢好,这诸葛珪是什么大汉超人?不过想想也是,诸葛珪后代三子二女都是章氏所出,那肯定是有缘故的。
“咳咳,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常青很是尴尬地咳了两声,不再追问,估计再问下去,无非就是饱餐一顿狗粮罢了。
时光流逝,随着皇甫嵩在东郡对黄巾战事的大胜,黄河以南各地渐渐安稳了下来。泰山太守张举也在山沟子里剿了将近两个月匪之后,得胜回师。
太守不再外出带兵,诸葛珪身上的担子一下子轻了不少,虽然因为章氏的身孕诸葛珪依旧不能轻易回奉高,但他现在可以腾出大把的时间来陪妻子了,这对于诸葛珪来说,是不可多得的美好时光。
就在章氏生产之前,朝廷对诸葛珪的新任命也到了,让他年后交卸郡中事务,前往洛阳任三署郎,所谓三署郎,就是指中枢中负责各项事务的高级郎官,也是朝廷地方长官的储备库,调任三署郎,也就是说,不久之后,诸葛珪就要履任一县县长,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能得一个县令。
双喜临门,即便是诸葛珪这样稳重的人,在接到诏书后的几天里,走路也是一副飘飘然的样子,整个官寺上下的官吏都看得分明,为了迎接这些喜事,大家也主动把官寺装扮了起来,虽然还没到正月,喜气洋洋的氛围却比往年正月还要浓厚得多。
到了章氏生产的那天,诸葛瑾和常青还特意砍了好些竹子,等孩子一降生,诸葛瑾就和常青往火堆里扔竹子,所谓爆竹驱邪,两个小孩子玩得不亦乐乎。
借着这股喜气,诸葛珪给子新降生的儿子起名叫均。
此后十多天,诸葛珪都整日待在屋子里,一边陪妻子,一边逗弄幼子,连政务都不太理会了。
寒风一过,十一月中,左中郎将皇甫嵩攻破下曲阳,斩杀张氏三兄弟中的最后一人,张宝,歼灭黄巾十万余,这场轰轰烈烈,掀翻了大半个大汉朝的黄巾起义,终于算是落幕了。
而也就在这时,章氏的身体突然恶化,日渐消瘦,还没等诸葛珪反应过来,区区二十日而已,就撒手人寰。
原本还春风得意的诸葛珪瞬间萎靡了下去,在给张举和朝廷各写了一封信后,就把自己关在了妻子曾经的卧房之中,整整一旬都没再出来过。
等常青再见到诸葛珪时,曾经那个风轻云淡,满面笑意的诸葛珪已经不见了,只剩下了一个空壳子,双目无神、蓬头垢面。
这期间,唯一能撑得住的人,竟然是诸葛瑾。
失母之痛没有像打垮他父亲一样把诸葛瑾也打垮,诸葛瑾只是大哭了三日之后,就换上了孝服,重新开始了像以前一样的忙碌,因为身为郡丞的父亲不能处理政务,官寺内大大小小的事就都找到了诸葛瑾的头上,常青虽然也想要帮忙,但还有一个整日里哭喊着要母亲的小诸葛亮在,常青也分身乏术,只能眼睁睁看着诸葛瑾这个十岁的孩子,竟然像老人一般瘦削、佝偻了起来。
诸葛珪踏出章氏的卧房之后,常青本以为他能看到眼下家人们的忙碌与慌乱,可诸葛珪却只是抱起诸葛均,背起一把古琴,整日坐在自己妻子墓前,喝酒弹琴而已。
步出齐城门,遥望荡阴里。
里中有三坟,累累正相似。
问是谁家墓,田疆古冶氏。
力能排南山,又能绝地纪。
一朝被谗言,二桃杀三士。
谁能为此谋,相国齐晏子。
一首驴唇不对马嘴的丧曲被诸葛珪整整弹了五天,每天常青都要带着小诸葛亮去章氏墓前看一眼诸葛珪有没有重新振作起来。
五天之后,常青把诸葛亮往诸葛珪怀里一塞,抱起诸葛均就走。
“大人,请尽快节哀!”看着刚出生不久就被诸葛珪折磨地奄奄一息的诸葛均,常青突然有些莫名仇视这个男人,这个本应该在这个时刻坚强起来的男人。
常青不禁去想,如果是自己的父亲常奕遇到这种情况,他会怎么样?
不对,父亲已经给出答案了,梁甫城外的那一座小丘就是父亲的答案。
常青这么想着,几滴眼泪突然淌过脸颊。
远远地,又响起了诸葛珪的琴声。